神里夫人死了。

社奉行操办大御所大人亲自下达的祭典事宜，在祭典结束后，新任家主成为民众口中人人称颂的社奉行大人，与此同时，神里夫人久郁成疾，最终在长子不负众望站稳脚跟后逝世。

莉芙拉得知消息时正在前去夫人卧房的路上，近些天她时不时就会去夫人那里替她治疗，她忧思过度，自从丈夫离开后，她都是勉强吊着口气在操持神里屋敷的琐事，如今见到绫人稳坐社奉行大人之位，她心中再无挂念，也就跟着去了。

本以为夫人身上并无特别的病症，仅仅是忧愁相思，以莉芙拉的治愈魔法也能保她数十年寿命。

她停住脚步，原路返回了自己的卧房。

一整天神里屋敷都闹嚷嚷的，不想也知道，葬仪按照神里夫人的意思并未大操大办，八重宫司亲自下山为夫人引渡亡灵。待夜深人静时，莉芙拉才悄悄来到了绫华的院子里。

隔着透光的窗棂，屋内摇曳的烛火晃动，她望见少女坐在书桌前练字的身影，背脊挺直，一笔一划都十分认真，似乎对于母亲的离去她心里早有准备，不像先前那般低声啜泣，寻求大人的安慰和庇护。

莉芙拉轻轻敲了敲门，屋内人影微顿，她直接拉开门扉走进去，绫华垂着眼睫没有看她，手上动作不断，似乎当真是在潜心练笔。

“老师。”她温声道，嗓音略显颤抖。

她叹了口气，走到少女身后弯腰搂住她的肩。

练笔怎么会练得纸上都是泪呢？

察觉到她突兀的动作，绫华倒抽了口气，不言不语地将笔搁下，低着头冷静了片刻，有人伸手把她的眼泪抹去，她鼻头酸涩还想落泪，却强忍着憋了回去。

“老师，父亲走时我说过，即便最后他们都一一离去，我也是神里家的小姐，必会如同他们在世时那般守护家族，可我…是否太过懦弱了？”她喉头微哽，灰蓝的眼眸蒙上一层阴翳。

莉芙拉摸了摸她雪白的发丝，柔软细腻，她用下巴蹭了下，“既然你心里明白该如何做，待天亮践行即可，夜晚放纵些也无妨。”

在绫华眼中，她是严厉疏离的老师，自然不会说些温柔的话。

话甫落，绫华颔首，她如今也算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大风大浪，尽管社奉行之内的暗潮涌动都被绫人挡下，可她身为社奉行的大小姐，有怎么能完全不谙世事。

卧房里弥漫着一股淡雅的清香，莉芙拉环顾四周，注意到了一旁的小香炉，正在熏香。

房中放置着茶具、琴、棋盘…书桌上亦有折扇，各色风雅之物一应俱全，倒像是绫华喜爱之物。

两人坐在书桌前，绫华情绪缓和些后，忽地悄声说起儿时与父母兄长的一些小事，似乎是在为如今苦痛的心寻找慰藉一般，莉芙拉全程听着，没多久她就没了声，支着额头就睡了过去。

她把绫华安顿好之后，就径直去了家主的院子里，书房的烛火熄了，绫人屋内的光也若隐若现，她是想到绫华睡之前心心念念的还是兄长，就来替她看看，没想到他已经入睡了。

转身欲走，屋内忽地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莉芙拉正想着会不会是他无意中碰倒了东西，紧接着又传出几道砰砰砰的声音。

她当即推门而入，迎面吹来一阵潮湿的水雾，莉芙拉紧张的心情都散得一干二净。

“神里绫人？”她隐约瞥见屏风后的浴池人影幢幢。

水声拨动传入耳边，家主的卧房空间宽敞，后院连接着卧房，中央有个能容纳数人的露天汤池。

稻妻城中亦有汤池馆，天守阁也有神明御用的池子，没想到神里屋敷也有个私用的，她秉持着身为暗卫应尽的责任，抽出尖刺拨开纱帘，缓缓走出卧房来到浴池后。

哪知偌大的浴池中空空如也，方才看见的人影也消失不见，莉芙拉瞬间愣住，趴在冒着热气的池子边上，用尖刺搅动了几下水面，浴池里哪还有什么人。

“神里绫人！”她慌了神，拔高音量喊了几声。

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微弱的气声，脚步声全无，莉芙拉不由得屏息，握紧了手里峨眉刺，刚凝聚力量向后刺去，她的后颈冷不丁被人勾住，胳膊紧紧环住她，力道很重，她一时喘不过气。

神里屋敷平静了好一阵子，家臣之中对社奉行觊觎良久的人，看见山崎家的下场后都偃旗息鼓，打消了犯上作乱的心思。而天领奉行从未明着向社奉行施压过，在神里绫人继位后甚至遣人送过大礼，以示友好。

莉芙拉内心一慌，手上没了力气，就想用魔法把他除掉，刚抬起手指，就嗅到一阵掩盖在浓郁水雾中的香气。

脖颈绕着她的力气也渐渐泄下去，她听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阿雀是怕我遭遇不测吗？”

绫人原本好端端地泡着汤池，卸下一身疲惫，闭眼打算小憩一会儿，没多久门外就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正思量着是不是那些人又在使小动作，手边的香膏突然坠落在地，为避免打草惊蛇，他就提前起身了。

没想到来人是她，绫人躲在屏风后，故意打翻了花瓶，看她慌不择路地闯进来，他除了捉弄人之后的快感，甚至心底还有几分酸胀。

“你…你故意的？”

莉芙拉后背虚虚隔着一层布料贴上他的胸口，兴许是刚浸泡过汤泉，他皮肤热热的。

身后那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她气恼的脸色，缓缓松开了禁锢她的手，向后倒退了一步。

“故意什么？”绫人明知故问。

她嘴角抽了抽，没好气道：“戏弄我。”

临近夏日，他竟然还在泡汤泉，只在这里待了一小会儿，莉芙拉觉得全身燥热，再看向他，身披单薄的浴衣，衣襟微敞，绫人少年人的肌理就藏不住了，锁骨处骨感分明，水珠流连在肌肤，依依不舍地顺着沟壑下滑，她不紧不慢地挪开了视线。

…比起坚硬饱满的肌肉，神里绫人这样的体型更让人想入非非。

绫人顺着她的视线垂眸看了眼，见她若无其事，耳根泛红，他唇角弯起，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若说戏弄，此情此景在外人眼里看来，究竟是谁在被谁‘戏弄’？”

“……”莉芙拉哑然无声，她的戏弄仅仅是在某些无伤大雅的事上戏耍她，到他这就成了她是采花贼了。

说不过他，她闷闷不乐地转身要走，身旁的人影倏地趔趄了下，像是要倒，她不由自主伸手扶了一把。

手中碰到的触感却不是衣料，摸起来不太细腻，筋脉突起，她低头看了眼，才发现绫人的衣袖不知何时撩起，她正握住他的小臂，甚至还意味不明地捏了捏。

“阿雀要是实在喜欢，也不必深更半夜特地来一趟。”他一双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淡淡的苦恼。

莉芙拉猝然松开手，好似他的胳膊是什么烫手山芋，她支支吾吾解释：“你搞错了，我怎么可以对家主有非分之想，我这是…敬爱之情。”

闻言，绫人罕见陷入沉思，敛眸不语。

敬…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