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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月亮消逝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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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规抬头,眼眶已湿,“明天就有可能吃不上饭,你不担忧吗?”

许弗露出一个纯真的笑,眼睛弯成一道月牙,“不会的,你看周围的百姓都能努力找到口饭吃,咱们俩怎么会饿肚子。”

子规也跟着笑起来,弗儿就好像太阳,随时都有法子驱散阴霾,只要有她在,多苦的日子都好像有了滋味。

肃州的风真冷,子规花了一个月才修缮好的土房四处漏风,吹的人难以入眠,他将暖炉添满碳放在弗儿身边,自己则坐起来,借着微弱的烛光,给介臣和安甫回信。提笔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这一刻,他心中终于产生了一丝埋怨,纵使他有任何错,许弗没有错。

但终究,他只写下一句话,我很好,请诸君放心。

肃州不比澄洲,土地多沙砾,想要自己种地也会颗粒无收,唯一的食物来源只有羊。子规到没想到过,有这么一天他还会骑着借来的驴在山坡上放羊,一眼望去,荒芜的戈壁滩上稀稀疏疏的长着草,羊群像是地上的云,云好像是天上的羊,他们都在这块地界来回的游走。子规衔着一根草躺在地上,计算着今天还有什么能够拿来充饥,忽然一个士兵模样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问可是苏子规苏先生?

许久没有人唤他一句苏先生了,子规愣了愣神,才站起来行了礼,问来人寻他作什么。这里偏远,未设郡县,军队防务官既是最高长官,一人身兼数职,比京城的高管还要繁忙,今日前来的是肃州防务官的侍卫,他奉命来请子规给防务帮忙,或者说,做个幕僚为防务排忧解难。

子规拍拍身上的土,“可我是个罪臣,恐会连累防务大人。”

来人摆摆手,做出一副大可不必担心的表情,“这里如此偏僻,你就是特意跑去说给天子,也不会有人愿意听的,我们大人要是辞官,怕不会有第二个人愿意来了。”

将羊带回家,子规便急匆匆的跟着士兵进了防务的驻地,这里比京城的驻地要开阔好几倍,百步才能从大门到主将的营房。营房中等着他的,是一个黝黑雄壮的男人,双手布满老茧,好像等候多时,见到子规进门,便将一双手握了上去,“苏大人可还记得我?”

子规困惑的摇摇头,实在不记得在这偏僻之处还有故交。那人大笑起来,声音浑厚有力,“大人,我的名字可还在你家的劳工之中啊。”

“你是澄洲人?”原来是当初子规在澄洲为了减轻赋税收入自家劳工名籍的农人,那时到未注意过还有这样英武的一位。

那人越说越激动,将自己如何受到子规恩惠,在新办的学堂读书,又如何参军一股脑的讲出来。子规看着眼前这个人,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农人之子,因为他小小的举动真的改变了一生,他越发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与其在京中盼着那一点微乎其微的指望,不如现在这样做点实在的。

子规也算是前有德行后有善报,不管怎说,弗儿的吃食有着落了。新“官”上任,他第一件事便是干起了自己的本行,处理积压狱讼。一月之内,往前三年的案卷几乎全都结清,该放的放回原籍,该判处刑法的交由上级审判。只有一宗案子,难住了他,不是他疏于学习忘记了律法,而是这个人,确实叫他不知如何面对。

案卷上记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李铸。

益国祖先便与吐域久战,因此早年间曾徘徊两国交界之地,肃州,故而有部分皇陵至今仍设立于此,墓中珍宝也吸引了无数人来这里盗挖,官府屡禁不止,将其设为一条重罪,摸金之人一律斩首。案卷上说,此李铸被捕时身上还带着刚摸出来的金银首饰。

“兴许是同名同姓吧”,子规安慰自己,毕竟这里距离家乡远之又远,要想翻山越岭来到此处并不容易。

然而老天再一次让子规失望了,衙差押进来的过堂之人正是他认识的那个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李铸。多年不见,李铸已被风霜催刻的不成样子,胡子凌乱的挂在整张脸上,脸上的肌肉也上下左右的攒成团,眼神很是警觉。两人堂上堂下的站着,好像是回到了当初李铸舞弊案的现场,老天又安排了一折戏,看看子规这次会怎么选。

“你怎么会在这里?”反而是李铸先开口。他见到子规的震惊不亚于子规见到他,十几载不见,他以为子规至少应该在京城做个一等的大官,没想到居然沦落到在这里审自己。

子规无奈的耸耸眉,不知如何开口回答,暗暗想,“也不能说因为帮你,但是,名目上就是这么个罪名。”

李铸见他沉默,就知道子规也没混得个官运亨通,冷笑一声,“这就是你多年坚守正道的结局?”

“做君子守正道有何不对?”子规被他这一笑激怒,质问道:“作掘冢之事便会有好的结局吗?”

“君子?我作小人反而坦然,自进了第一个墓穴我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你可曾想过自己那样辛苦最后会变成这般?”李铸声声如大杵敲地。不得不说,这讥讽句句戳中子规的要害,这该是个什么浑噩的世道,堂堂正正的人反而活得惶恐。

为何作偷鸡摸狗的事,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钻进那个阴暗潮湿腐臭难闻的洞穴在一具具腐尸身上找东西。李铸问子规,若是你的母亲妻儿吃不上饭,看不起病,而你被剥夺了仕途的可能,你还能有什么选择?

当年他被剥夺资格,本也想做个普通的农户,那时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一家人只能卖了老宅子维持生计,自家地少,他租了地主的田耕,谁承想租金如此高昂,加之寄住在地主的茅草房中,房钱还要从月钱中扣,一年到头自己剩不下多少东西。子规被贬后连最后一点接济也断了,李铸白日里劳作,夜里还要去作各种零工,打更、算账、挑粪,遍尝人间辛苦。

“那些地主们圈地而占,地价暴涨,普通人劳作三十年也买不起一间瓦房一亩田,再加上前几年税赋激增,我们哪还有半点活路?”李铸深陷回忆之中,满是愤慨。子规知道,李铸说的不是个例,多少如李家一般的人,曝尸街头也无人知。他想起安甫当日题在审查院墙外的那首诗,十年苦寒窗,何处尸骨藏,真是一语成谶。即使拼了命的努力,李铸的母亲还是不治身亡。地主说自己的房子不能染了晦气,将奄奄一息的李母扔出房门,任凭李铸如何哀求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他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在田耕上断了气。

“贫穷是犯了什么王法?我的母亲合该死无葬身之地?”他的声音像龟裂的土地冒出嘶哑的烟气,眼中布满了哀伤,“既然是你,我不妨实话实说,在来这里之前,我还摸过不少墓,第一个就是那地主家,你可知道,他父亲墓中一对酒器,足够我们全家一年的吃食。”

子规哑声,他没有勇气再开口问罪,甚至想不通到底是谁有罪,要知道,杜詹最后一次给自己写信的那张纸,价格便远超自己省吃俭用拨给李铸那点月钱。他犹豫了,这里的卷宗与京城不同,案狱往往都是防务整理后才报往中央,也就是说,现在这件事,除了他和防务官,再无人知晓,只要他愿意,李铸还有一条活路。

他走下堂,将李铸身上的绳索解开,“走吧。”

李铸被他的举动惊住,苏子规手中,从未有一起冤狱也从未有一人逃脱制裁。如今这是?

两人四目对视,对方都苍老了许多,生活的不如意全写在脸上,还记得许多年前那个夜晚,他们曾举杯共饮,豪言壮语许下大志。多少岁月波涛,在时间的长河中不过沧海一粟,多少前尘往事,在某个瞬间也都烟消云散。

李铸的心颤动了。“子规,我想不到自己哪里做错,当初是为了两个馒头,其实如今还是。”

子规动容,“我该想到给你的银子不够用的......”他没往下说,但是,即使是这样,也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此话一出,李铸脸上忽而闪过轻松的表情,他就知道贺安甫哪有盈余的钱贴自己,他不怨,其实从来没怨过,他放纵脾气不过是在向可信赖的人宣泄,真于无关之人面前,谁不是早惯了装不在乎。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月牙形状的玉佩,通体透白,是和田玉中的极品,将其放在子规手中,“我就知道。你送的银子都在这,我不能要,拿了你就说不清了。一直没有时机把它给你,你收着,是干净的。别为了我改变,别为任何人改变。”

说罢,他淡然一笑,猛地转身冲向身后的石柱,一头撞上,如同一个青瓜掉地,霎时间血水横飞。子规凄婉的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却只见李铸头上泉涌般冒着鲜血,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看向子规,“从此世间,再也没有那个不清不白的李铸,只有一个永远的朋友。”

李铸咽了气,就像是溺水的蚂蚁,活得艰辛,死的却轻易。子规坐在地上良久的失神,以前老人总说,人活到某个节点,就会开始面对不断的失去,就像月亮,到了某个时间,就会从满月开始减损,子规看着李铸的尸身,月亮开始消逝了吗。

直到真正的月亮挂在天上,子规才晃过神,用一辆铲粪车将李铸的尸身推到山岗上,那是他来这以后最喜欢的地方,在沟壑纵横群山环绕的肃州,这是唯一一块十二个时辰内从不被遮蔽的地方,所有石山的阴影都恰好绕过这里,那时候他觉得这里肯定是出过什么神仙,能够永世得普照。现在他将这块地挖开,将自己的朋友放进去,将那块价值不菲的玉放进他的口中,“这玉你带着,来生才能投个富贵人家。”

天快亮的时候,子规才拖着疲乏的身子走进家门,许弗还在等他,点上蜡,看到浑身是血的子规,她差一点惊叫出来,绕着子规看了好几圈确认他没有受伤才喘了口气。子规喝了一口碱水泡出的咸茶,将头埋进弗儿肩头,讲述了白天发生的事,“弗儿,李铸是怕连累我才选择自尽的,是吗?”

许弗将脸贴在他的头边,轻声回答:“子规,不是,他是为保全自己心中最后的道义。”

道义?子规听到这两个字,眼泪哗啦一下涌了出来,掩面大哭。可是现在,他只想让他的朋友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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