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喜欢苹果?”陈姨问。
“没有,我妈妈对苹果过敏。”
陈姨拿着蒲扇遮住嘴,笑眯了眼,“最近不是快国庆节了吗?你天锐哥也出院了,他跟我说他可想你了。”
“哦,”盛满的尴尬僵在脸上,“那多谢天锐哥挂念……”
“站住!还想赖账!”
隔壁水果摊前,尖锐的叫喊声倏然响起,仿若长指甲刮黑板,盛满定在原地,后背冒了层浅浅的冷汗。
陈姨目光被这热闹扯过去,对话没再进行下去。
盛满用余光瞄了眼,沈婆拽住两个鬼火少年,头顶像生了烟,她的嗓门很快叫来了围观的人。
“沈婆你讲道理,谁不知道你家……”
“哎哟,快来看啊!有人买东西不给钱!”
鬼火少年可谓哑巴吃黄连,无措地看向围观群众,辩解道:“……刚给了钱的!”
“走什么?明明就是你少给了这位婆婆钱,还想赖账?”
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少年扒开人群,单手拽住想溜走的混混。
盛满的视线罕见上抬,却被围观群众挤到一旁,她只得挪挪身子。
“你说我没给钱?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但我亲眼所见。”
两人争吵的声音从密闭的人群里传出来。
盛满嘴角轻轻一屑,继续拣起橘子。
这人替沈婆打抱不平,铁定是外地人,不然就是个傻子。
毕竟沈婆开的水果店缺斤少两,市场局都勒令关了两次门还是不改,盛满上次被她喊住还被薅走了一大笔钱呢。
这两个鬼火少年虽是梨县出了名的混混,但给钱从不含糊,这次不用猜都知道,沈婆又调公平称了。
混混冷笑几声,他有些无语,“小伙子,亲眼所见的一定就是真的?”
话音像风一般落了,人群里没再传来争吵。
但秋天的风随时随地,就能从四面八方刮过来。
人群不知从什么时候裂开一条缝,那个少年的视线就这样穿过缝隙,迫切地,“她刚刚也一直在这,你不信问她。”
啥??
围观的眼神全被这句话扯过来,盛满挑橘子的手愣在半空。
她僵硬地扭了扭脖子,视线终于落到旁边的水果摊。
那少年着急地走过来,见盛满没反应,他朝她疯狂使着眼色。
盛满觉得眼熟,两秒后认出了他。
今早上学时,她骑自行车等在红灯前,一个老爷爷拉板车,因是上坡段,看上去尤为吃力。
分针即将走向八点,快迟到了。
盛满犹豫半晌,绿灯亮了好几秒,她捏了捏自行车把手,叹了声,准备停车帮爷爷一把。
十五六岁的少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闯入盛满的视野,秋日的暖阳悄然洒下,顺便带过来桂花的香气。
他双手撑住板车,朝盛满勾了勾眉眼,嗓音清沉温和,却有着少年人向阳的朝气。
他看着她,说:“你去上学吧,我来。”
清风徐来,微微拂起盛满耳畔的发,她恍然回过神。
那两个混混瞄了她眼,不耐烦地掏出钱递给沈婆,嘴里还碎道:“今天算我倒霉,给给给!”
盛满赶忙转过头,提上塑料口袋,掏出十块钱放到称上,语速极快,“陈姨我还有作业,先回去啦。”
“诶小满!不要钱,我送给你妈妈吃!这孩子……”陈姨亮着嗓门喊,渐渐没了声量。
盛满溜走的速度很快,她推着自行车穿过集市,刚准备上车,身后的人就追了上来。
“交个朋友吧,”刚为沈婆打抱不平的少年拦在她自行车前,斜阳破开乌云一洒,他大方伸出手,语调上扬,“我叫徐行,何妨吟啸且徐行的徐行!”
是苏轼的《定风波》。
盛满眼睛一亮,清冷的瞳眸里闪着细碎的光。
这是盛满最爱的诗词,不过她更喜欢“一蓑烟雨任平生”这句。
她嘴角微微一翘,一字一顿,“盛、满。”
“盛夏小满,是个好名字。”
徐行伸出的手尬住,他连忙摸了摸后脖颈,跟上盛满的步伐。
“对不起啊,把你卷进来。”徐行将手揣进裤兜,轻笑一声,“不过还好,为婆婆讨回了钱,也算功德一件。”
这人还真有意思。
盛满侧过头去,“你不是梨县人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来梨县办点事。”
真是外地人,幸好不是傻子。
面前的红灯亮起,盛满定住脚步,差点没憋住笑,“我猜的。”
路边的风儿一阵一阵吹,徐行微微低头,余光看向她。
少女的发丝一遍遍扫过耳畔,密密的刘海扬起,她英气的眉梢显出来,眼眸低垂,像在沉思着什么,神情淡淡的,仿若周遭世界与她无关,漂亮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街边的桂花顺着风儿猝不及防地掉落。
徐行连忙将视线收回,随意指了指,清咳一声,“那个,你刘海乱了。”
盛满的刘海谈不上乱,但像狗啃过一样。
那是沈叶初为了省钱,上个月给剪的,她花了将近一周才接受它的存在。
好不容易没人在意,徐行又提醒了她。
盛满捂着刘海,尴尬地弯弯眼,骑上车开溜,“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绿灯亮起,自行车链条一圈一圈转,盛满在这一瞬间,又听见那少年,声线恣意洒脱一扬。
“下次见!盛满同学。”
好奇怪啊。
这段回家的黑压压柏油马路,什么时候可爱了起来。
盛满蹬脚踏板都轻快了不少,她很快在一栋老式三层居民楼下停住。
锁车,进楼,开门,动作一气呵成。
玄关处摆了双从没见过的细高跟,沈叶初是高个子,平日里只穿平底的。
家里来客人了?
盛满换上拖鞋,将橘子放在客厅茶几上,她环看一圈,沈叶初的卧房半掩,时不时传来两声窃窃。
她走过去,想着该跟客人打声招呼的。
接下来的话,却像冰霜,冻得盛满僵住。
她瘫软地靠在墙边,头深深埋着,将自己藏住。
原来,那双细高跟的主人是爸爸盛维的表亲,而她正拉着沈叶初谈心,言词恳切,“表弟妹,你别那么固执!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给小满找个后爸,又不要你的命。”
“小满?!”沈叶初猛地起身,使劲堆砌起笑,“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
盛满的话还没说出口,亲戚就将话语权夺过来,在场的另外两人都还没怨,她倒生起气来。
“表弟妹你不为自己想,你总得为盛满考虑考虑吧!这孩子成绩那么好,留在梨县不耽搁了吗?”
大人是不是总这样,打着为孩子好的名义干这干那。
爸妈曾经那样相爱,沈叶初不会改嫁的。
盛满也害怕,哪怕她知道再婚与否是沈叶初自己的人生,可她就是害怕,害怕在岁月长河里,妈妈就这样把爸爸忘掉了。
“人家梅老板也是看你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才找上我,你改嫁过去,以盛满的成绩说不定就转学去了榆中,那可是一脚踏进名牌大学的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