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宗撇下嘴,“她死了就死了,关我什么事?还我玩具!还我玩具!”
哭声瞬间响天动地。
唐妈站起身,“死小三,你有什么资格骂我儿子!给我儿子道歉!”
一场“扯头花”大战猝不及防上演了。
盛满冷笑一声,这是灵堂啊,唐雯还睡在这里,她的灵魂或许还没有消失呢。
“打得好!打得好!”
杨荣宗稚嫩的嗓音在灵堂炸开。
盛满哆哆嗦嗦攥紧拳,脊背冒了层浅浅的冷汗。
如果,如果杨荣宗没有把唐雯推下水,盛维是不是就不会死。
而这个像魔鬼一样的孩童,如今还能站在他姐姐的棺桲旁,鼓掌叫好。
盛满再也忍不住,冲到杨荣宗面前,二话没说打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响亮,吵架的,劝架的,看戏的,全部都看了过来。
唐妈先是一愣,而后骂骂嘞嘞甩开盛满,她可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吃这个亏,便高高扬起右手。
盛满很倔,她还在死盯杨荣宗,就差把他烫个洞出来,根本没注意到即将落下的巴掌,和他。
一只温暖的手将盛满扯到身后,少年微微侧头,清亮的眸子透着担忧。
徐行甩了甩接巴掌的手臂,嘶一声,弯了弯嘴角,“你还好吧?”
还好?怎么会还好。
很多时候,崩溃往往是一瞬间的事情,盛满再也忍不住,她着急踏起小碎步,哽咽地,“唐雯,唐雯她死了……她死了……”
每一声,都是不甘。
她不甘,盛维好不容易把她从水里救回来,冬天的河明明那么冷。
她不甘,唐雯好不容易决定好好活下去,给她寄了信,每年盛维的忌日还有一束白菊。
她不甘,事情已经过了三年,唐雯信里描述的家人却还是一点都没变。
“够了盛满!你根本就不是唐雯的朋友,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她?”
一个穿着梨中校服的女孩扒开人群,走到盛满跟前,嗓音大到可以跟杨荣宗的哭声叫板。
盛满能猜到,这大概就是唐雯信里说的那个伥鬼朋友。
她吸了吸气,忍住哭腔,“我从进来到现在,有说过一句唐雯的坏话吗?三年了,你们还是这样!当刽子手的当刽子手,当吸血鬼的当吸血鬼,当看客的当看客!”
“她明明已经决定好好活下去了……你们敢说,唐雯自杀跟你们没关系吗?”盛满咬着牙,“你们根本不敢!”
听罢,唐妈慌张地盯了眼王校长,赶紧亮起嗓门,“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女儿不是自杀,是不小心从楼上掉下去的,梨中必须要赔我女儿的命!”
“你把我妈妈惹哭了!你这个坏女人,”杨荣宗是个大孝子,他扒开徐行,用头将盛满撞到在地,一拳一拳挥到她的脸上,“我要打死你!”
小孩子的力气很大,在场的大人根本拉不住。
直到沈叶初出现,这场闹剧才有了尾声。
杨汉城震惊地指着地上的盛满,看向沈叶初,“她是你女儿?”
沈叶初蹲下身,心疼地看着鼻青脸肿的盛满,还有地上一大摊血迹,她强忍着怒气,“就算她不是我女儿,你儿子也没有打伤她的理由。”
剧痛让盛满生理性犯困,她晕晕乎乎地,再次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病床上,左手还打上了石膏。
病房是单人间,门外闹哄哄的,沈叶初也不在。
盛满强撑着坐起身,窗外已经一片漆黑。
乌云密布的天,星星寥寥无几。
盛满已经将近半年没见盛维了,她很想他。墓地的夜荒凉,她想去陪陪他。
盛满套上鞋,背上书包轻轻掀开门,走廊尽头人群围作一团,沈叶初被包在中央。
她不想她担心,没打招呼就从楼梯间溜掉了。
医院门前的街道,空旷又寂静,只剩马路对面烤红薯摊向上蒸腾出的热气,在这深夜苦苦熬着。
盛满埋头,专注踩在自己的影子上。
许是要下雨的前奏,晚风吹起也闷得慌。
前方有个穿病号服的女孩在街头踱步,路灯映照下来,盛满微抬眼,看向她背影的那一瞬间。
她碰触到了她的悲恸,以及绝望。
盛满自小就有种能力,她能很轻易地感受到旁人的情绪,即使细碎微小。
高敏感和高共情带给她的,在过去一直是无尽的痛苦和内耗,随着年龄渐长,这个能力并没消退,但却形成了保护壳,她总有意无意地逃避所有会或即将伤害到她的人。
所以在见到女孩的第一刻,盛满本能地加快了步伐。
可很难说是什么原因,扯住了盛满离去的影子,她在心里哀哀叹了声,从包里掏出一把伞,叫住那女孩。
女孩转身,灯光落下,她齐腰的长发晕染在昏黄里,小脸有些婴儿肥,额头饱满,嘴唇小巧精致,一双杏眼含着笑意,眼眸却像深不见底的黑洞。
盛满一下就认出了她,在灵堂昏睡前她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过这个穿病号服的女孩。
她轻怔住,僵硬地将伞递出去,“要下雨了,给你伞。”
“可我拿了,你呢?”
“我不需要,我喜欢淋雨。”
害怕被女孩拒绝,盛满将伞塞到她手中,就朝前迈了好几步。
最后似乎想起什么,她还是心软了,转头那刹,“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伞一定记得还我。”
“我叫梁嘉。”
梁嘉拽紧伞的瞬间,一阵风吹散她的长发,卷起了街边的落叶,也将挡住月亮的乌云给推开了。
“好,我记着你了。”
望着盛满离去的背影,时间暂停了。
烤红薯的香气随着风飘过来,很奇怪周围只有几个人,可梁嘉却觉得人世间的烟火气从来没这般真实。
暂停的瞬间仿若一个世纪那么长。
但好像仅仅只隔了一秒。
梁嘉眼眶通红,飞奔追上去,咧开嘴笑着,“等等,你想吃烤番薯吗?”
从前看电视剧里的救赎,总认为人间的救赎也一样复杂。
但这一刻,这个漂亮女孩要我把伞还给她的这一刻,这么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却给了我深刻的,难以忘怀的感动,并在我此后的人生里,数百次救我于人间水火。
盛满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这句话拯救了一个刚刚父母双亡的孤女,在我想要去自杀的路上用力拽住了我的臂膀。
所以我想,请她吃个烤番薯。
然后努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