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沙克,清醒一点……不要在这里睡着了,醒醒,瓦沙克。”
无法忽视的浓重血腥气息与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机油味不打自招地侵占了鼻腔的每一个角落,星此刻却无暇顾及瓦沙克是否真的就像祂自身所说的一样无法进入梦的边界,一个劲地呼唤着整个人都被泡在血水中,几乎只有呼气没有吸气的对方。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大概得从列车决定下一个跃迁地是翁法罗斯开始说起,但星也不想过多赘述什么所谓的前置剧情,所以用一句话总结下来就是她、总是和自己待在一块的穹、丹恒老师以及瓦沙克还有那台生拉硬扯都要求下车的诡计咕咕钟,三人一魂一钟就此完美组成了此次翁法罗斯的开拓组。
至于白汀和那只嘴碎到毫无边界感,自称是寰宇中仅剩一只的濒危灭绝生物的乌鸦此刻又身在何处?
前者是瓦沙克说什么都不愿让她与自己共同前往那个在列车星图与自身记忆里都不曾描绘过的陌生世界吃苦受罪,后者则是无论他们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下车。
“我是吃饱了闲得没事干,才会和你们一块去智识那个成天算1+1都算不清的破烂机械头联合记忆那个说话颠三倒四的冰块脸共同创造的大型模拟世界里晃悠吗,那请问谁来补偿我梦寐以求的休息时间?”
暂且不提奥博洛斯发言中惨遭讽刺的两位星神是否会得知自己的别称出现在对方仿佛舔一下就能把自己毒死的嘴里,祂又是如何仅能通过随意的一瞥看穿翁法罗斯的本质,这点就已经足以勾起黑天鹅好奇的心理。
当然,这只星神伪装成的乌鸦与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天鹅系忆者之间会发生什么,在此之前从未相识过的祂与她并不是此次故事的主要内容,只是在故事开始前姑且必须要交待清楚的动态。
直至作为备用方案登场的列车车厢被不明物体击中之前,星和她的半身都在以为经历了匹诺康尼的惊险假日,这次应该能迎来一次轻松愉快的开拓之旅了吧。
现在的情况是自己与丹恒还有那台钟并无大碍,但同行的最强战力,也是他们开拓最后保障的瓦沙克却因为车厢的紧急迫降深受重伤,而且……穹又消失了。
星有充分理由怀疑匹诺康尼和翁法罗斯就是在针对他们这对从空间站出生就不曾分开过的半身,更别提不懂医学知识的她还不知道该拿陷入昏迷状态的瓦沙克如何是好。
“冷静下来,星,你去附近找一下还有没有能够使用的药品,找到后赶紧拿回来。”
丹恒的声音从旁边突然传来,这不仅让星无从摆放的双手得到了解放,更是让她能够趁着搜寻药物的空隙去寻找自己不知道到哪去发扬开拓精神的半身,外加一台同样不知道到哪去的负面奇物。
尽管自身也是刚醒来不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周围的现状,丹恒还是顺理成章地接替了星的位置,将泡在血水中一动不动的瓦沙克轻易抱起,轻放于一处勉强称得上干净的角落地方,开始检查对方的状态。
怀中的烛简直就像一具早已失去了生命体征的尸体。
顶着丹枫与雨别不重样的叮嘱,丹恒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虽然从姬子与丹枫口中了解过瓦沙克并不会像他们一样陷入真正的死亡,却还是会遵循本心地假想着如果对方真的要因此消失在自己眼前,那么他应该许下怎样沉重的愿望,才能够强行把消失的祂重新唤回世间。
【不如对烛许下想要组一辈子列车组的愿望好了,祂肯定会同意这种对祂来说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要求,这样直至你我之间的第三代转世出现,祂都无法与我们完全撇清关系。】
嗤笑着说出了一些让人感到身心沉重的暴言,丹恒敢说要不是丹枫和雨别现在都不过是一缕寄宿在龙尊之力的残魂,那么他们这两个成功卸下持明龙尊与不朽令使的双重责任,已经毫无顾虑的家伙一定会这么做,甚至还会做得更加过分。
习以为常地忽视了两者总是不嫌事大的拱火,丹恒低声对瓦沙克(的尸体)说了一句“得罪”,便将手伸向了祂已经被血液浸泡到皱成一团的深紫色斗篷。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只是刚接触到连接着斗篷与外衣连接处,下一秒自己的双手就被一只仿佛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手轻轻盖住。
“……我还剩一口气,暂时还没有到要成为可搜刮尸体的一步?”
顶着从开裂的额骨处犹如下雨般流个不停的血红色液体顺着脸部流入嘴巴的大概率可能性,瓦沙克用所剩无几的力气驱使着右手挡住丹恒尝试解开自身衣领的双手,虚弱地商量道。
祂倒也不是反对丹恒和星基于不浪费物资的想法而做出的搜尸行为,只是这种没什么道德含量的行动至少要在自身灵魂完全回归虚数之树顶端的本体后再开展吧?
“……你似乎误会了什么,我只是想帮忙包扎一下你那些隐藏在衣服之下的伤口。”
甚至没有用力就挣脱了那只从来都和有力挂不上钩的右手,丹恒将手放于瓦沙克的膝盖以及后背处,准备施力将其抱起。
虽然都说正常情况下的伤者不宜移动,但伤口一直在保持缓慢愈合状态的瓦沙克显然不属于前者中的一员,更何况丹恒已经隔着对方里三件外三件的繁杂衣装,再次确认了一遍那些出血的部位并无二度撕裂的危险。
“但是把我丢在这里,你和星独自去探索新星球也没有问题……?”
把剩下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无理智发言重新吞进已经称得上开膛破肚的肚子里,瓦沙克想自己还是不要在丹恒面前把这种可以完全不用顾虑自身安全的真相说出来好了。
毕竟那个眼神实在有点吓人,像是要许下某些祂想直言表达做不到,却又不得不做到的永恒愿望一样麻烦。
吞下一口在自己看来毫无正常味道可言的猩红色液体,瓦沙克想祂还是等星搜寻地图回来再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比较好。
毕竟自己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番连交换飘起来远离地面都做不到的狼狈模样,还是说一次就够了,再说第二次就有点不礼貌了。
“列车迫降得太突然,我只找到了这些药物,不知道够不够……你终于醒了,瓦沙克。”
熟练地把话题从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战利品转移到瓦沙克本人身上,星微微瞪大了双眼,用平淡无奇的语气说着值得自己惊讶的发现。
“我一直没有都睡着……而且我从来都没有办法在无法收到邀请的情况下进入希佩执掌的领域。”
光是回答星的问题就不小心让嘴巴里那口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血水弄脏了衣襟,瓦沙克已经不敢抬头观察丹恒的脸色变得多么阴沉,更别说来得及说明他们为什么会沦落到如今即失联又有人员重伤的糟糕境地了。
“先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处理烛身上的伤口,之后我们再做打算。”
带有丰饶力量的血液顺着瓦沙克垂下的右手逐渐滴落到年久失修的地板缝隙里,这让枯死的杂草重新焕发新活力的同时,也让瓦沙克最终在丹恒逐渐收紧的双手里打消了解释的念头,任由躯壳缓慢地修复。
要祂说就是这颗拟造星球上的本土神明负全责,甚至连交流的机会都没有给予他们,那个听不懂人话只会说HKS的家伙就这么迅捷有力地向车厢投掷了一把威力不小的雷枪。
害得在那种迫降的危机情况下,自己只能将星和丹恒受到的所有伤害都转移到这副比玻璃大炮还要玻璃的人偶躯壳上。
不然以星的肌肉密度从如此之高的天空上坠落……瓦沙克觉得祂更应该担心博识尊和浮黎会不会因为星核炸毁了祂们的造神试验场而找自己的麻烦。
你问是不是漏了一座说什么都要跟着瓦沙克下车的诡计咕咕钟?
除了那座在黑塔收容前就已经处于破碎状态的破碎咕咕钟,它在各路拟造宇宙大放光彩(负面意义)的兄弟姐妹哪一个不是除了丢掉和转换以外毫无办法的不可损毁奇物?
所以担心它会在一颗没有星神的星球上损毁,不如担心一下车厢刚进入大气层就消失不见的穹吧。
就算自己对穹的突然消失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测,但目前还有一位至今还认为穹只不过是星的幻想朋友的丹恒在这里,而且还是距离自己最近的存在,瓦沙克也不好找理由支开对方和星去讨论,只得作罢。
毕竟在没有交换漂浮的虚弱情况下,多年没有下地走过路的祂就是一具随便走几步路都会惹出平地摔笑话的残疾人,还是需要一副质量不错的拐杖,最好是能自动行动的那种。
将右手虚虚搭在丹恒的颈脖后以防自己因为某些眼睛都看不见的突发情况而与对方分开,瓦沙克已经在为了避免当一个拖后腿的家伙而努力直起自己本就没多少力气的身体,无力地靠在对方的肩膀处。
虽然比对方高了起码十厘米起步,却还是乖乖缩在对方怀里是件正常人都有点难以启齿的事情,但瓦沙克从来都没有被划入正常人的范围,自然也无需用那些仅在人类社会上才能流行的羞耻说法去约束非人之物。
还好说什么都没有同意白汀跟着下来,不然自己现在可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去哄对方。
在又一次吐血后不得不在丹恒的死亡凝视下变成了不准说话也不许动的木头人,瓦沙克只得再度放空大脑开始思考翁法罗斯诞生的真相。
说真的,瓦沙克完全不知道浮黎和博识尊的关系这么好,好到能联手创造一个足够诞生出星神的拟造星球。
倒也不是因为博识尊与浮黎这两位从定义上来说就水火不容的星神合作而感到不快,祂只是感觉自己被这两个家伙孤立了。
这算什么三七和星最爱看的翁式霸凌吗,而且通常都是霸凌一方的祂这次竟然难能可见地成为了被霸凌的一方。
要不是那位不长记性的忆者想要收藏这个世界的忆泡,把浮黎亲自设下的迷障面纱悄悄揭开一面,恐怕直到这位可能会诞生的星神成功被寰宇承认之前,瓦沙克都要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
但这些都无所谓,自己只要保护好星和丹恒在这个世界不受伤就好,不过如果真的到了危难关头死掉了也可以接受,事后再复活他们就好。
反正自己也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对此已经很有经验了。
说出了某些能把地板压裂的重力性发言并对此表示负责,现实中的瓦沙克却至今还用手捂住如同干枯的麦穗般扁平的肚子,乖乖缩在丹恒的怀里。
哪怕内脏还未完全归位,却被迫跟着两人追逐粉色奇妙生物,祂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做五脏六腑都在跟着移动。
“……虽然我说这句话没有什么威慑力,但现在还是把我放下来比较好。”
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轻微移动声,看着星聚精会神地拿起三月七相机拍摄当地建筑物的瓦沙克又一次向丹恒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只是为时已晚。
以一道擦过脸颊的飞矢作为撕破了和平伪装的不良讯号,三人就这么看着身后犹如孩童游戏里不会说话的木头人般逐渐褪去了身上的石像伪装,用它们无机质的双眸注视着严阵以待的两人,以及用好奇眼神回望的瓦沙克。
祂就说丹恒把自己丢下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被对方用单手拦腰单手拿着击云的别扭方式应敌,瓦沙克想。
如果按照原有的设想,祂就应该在两人解决袭击者之前老老实实地当一个易碎的花瓶,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特别是在开拓新星球的时候。
直到看到那位自己单方面熟悉的白发蓝眼男性以熟人的姿态拍上星的肩膀,在顺走她手中棒球棍的同时又打算借力用其击断击云枪的时候,瓦沙克终究还是选择让这个本来就贴着易碎标签的花瓶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那是应星留下来的武器,也是他曾经作为工匠存在于寰宇的证明之一,不论出于什么理由或是什么身份,瓦沙克都不会让它在此被破坏。
【停下。】
这是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天外之音,亦是所有听者都无法忽视的强制命令。
尽管这份被迫让沸腾之血降温的异常只是持续了那么一瞬,甚至连正常人一次呼吸的时间都不到,但也足够心急如焚的丹恒在丹枫冷飕飕的提醒声中清醒过来,将击云微微倾斜,完美避开了来者以破坏武器为主的暴力格挡。
反观那位失败的突袭者,眼见自己的一击没有达成最初的目的,便很是果断地拿起棒球棍向后踱步,撤离了击云的攻击范围。
在场没有一个人的武器受到不应当的伤害,除了瓦沙克的舌头。
果然在伤势还没有好的情况下强行进行等价交换,获得的就只有一副被自己嚯嚯到二度咳血的身躯,以及一件被自己血液弄脏的他人外套。
“抱……”“闭嘴,不要说话。”
好在被弄脏外套的主人,也就是丹恒本人并没有要求自己赔偿他一件外套,这大概就是在这场从下车到现在坠机探索为止都不顺利的翁法罗斯之旅里少数值得庆贺的事情了吧。瓦沙克想。
比起自己这副看似很严重实则并无大碍的凄惨模样,瓦沙克还是更关心丹恒的衣服。
但碍于被对方强行用武力剥夺了道歉的权利以及自己现在这副无法再进行第三次交换的身躯,祂也只能像条快要缺水而亡的金鱼,继续保持着被按住嘴观察的呆愣姿势看着星大惊失色地和丹恒一块查看自己缺了半条舌头的嘴。
而那位真正值得警戒的白发青年,此刻已经退到了一个合理的距离,唇边带笑地围观着三人因为瓦沙克的出手而被迫乱成一锅粥的行为。
“……你是谁,为何要对我们出手?”
反复确认过瓦沙克的舌头已经在因为丰饶的力量而处于愈合阶段,丹恒这才有空去理会这位出手解救了他们,又在一瞬间用极端的方式把氛围弄得剑拔弩张的白发青年。
“别误会,我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而且在询问他人姓名之前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吗,从天而降的客人?”
一句温和的轻巧反问证实了丹恒对来者身份的猜测,他的情绪却也因为对方看似毫无破绽的真诚解释而变得躁动不安,甚至周遭像石头般干燥的空气都在有意向着潮湿转换。
他无法想象,如果探索的三人里因为翁法罗斯的一草一木而失去了能够重回列车的性命,自己会不会重新考虑将丹枫与应星曾经失败的化龙妙法在翁法罗斯再现。
简直就和身处鳞渊境一样。星想,但她对丹恒带着敌意的转变并无任何意见,甚至还会身体力行地支持对方的决定。
将右手悄悄背在身后,她已经做好了等丹恒使用龙尊之力变身的时候就直接切换存护的力量,让这位敢拿走自己球棒的家伙尝尝炎枪冲锋的滋味。
“不要冲动,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大概。”
好不容易让舌头长好得以恢复说话的功能,瓦沙克第一时间就是阻止三人继续这场弥漫着微妙敌意的对峙。
祂曾在这个被「树」宣告暂时合格的文明中目睹过为了战胜筛选机制(崩坏)而献出了自己一切的救世主,也曾在那两颗交织着彼此悲惨宿命的行星上结识了最初也是最后的「白发鬼」,所以在面对与他们拥有相似灵魂的白发蓝眼陌生人,瓦沙克也愿意给予对方一定的基础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