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明眼皮动了动,板痕自腰至股裂开皮肉,暗黑色外袍被血痂黏在伤口,随呼吸撕扯出新鲜血珠。麻布中衣下摆绞成布绳,紧扎在大腿阻血,却洇出巴掌大的暗渍。
他十指抠进刑凳木刺,指甲缝嵌满碎木与凝血。散乱发丝间露出半截断裂的玉带钩,钩上沾着飞溅的碎牙,那是受刑时咬断的臼齿。
“二十五大板,成这样了?”奚恒看着面前将晕厥过去的人,不可思议。
“您不是说,将军私自与那些人勾结,要往重里打吗?”旁边的满声陪笑道,“况且来之前,将军已经在殿门跪了四个时辰,潜心忏悔。”
奚恒冷哼了一声。
“想你父亲当初,平定西南流夷战功卓越,虽与皇家同宗同族,却是不求功勋,一心为社稷安定。承此遗志,本应当是我的福分……”提起过去,奚恒的眼中忽然闪耀出了几分悲痛的光彩。
“楚归无能……”奚明撑起身体,垂着头,面色模糊,刚起了个头又念及尊卑之礼瞬间改口,“寻花问柳之罪卑职甘愿受罚,但从未亵渎皇室有过不忠之心……”
他狠狠咳了口血。
又低头咂摸着,面前这人按照辈分自己也应当是叫一声叔父。但血亲淡薄,当初奚恒夺嫡时,皇室之人几乎斩杀殆尽。
也就自己父亲奚则灵又不受宠又偏远,给他立下了一功。为显出自己的宽容大度,大赦天下,因此才封了位次。
但这些陈年旧事,没有提起的必要。说多了徒增祸害,不如表忠心来的省劲。
显然奚恒注意到了措辞语气的微妙变化,看向他的目光逐渐复杂了起来。终究在空荡的殿堂之上化作一声轻柔叹息。
“紫微卫之前办事莽撞的那几个小卒,该罚罚了吧。你两年的俸禄别想了,以后出府报备,再去烟花之地……”奚恒说着,语气逐渐变冷。奚明赶忙立誓表诚心。
“一个月禁闭,回府上去吧。紫微卫的事交给伏寒衣,看他做事比你稳重。”
他的目光在案牍的折页上来回流转,轻轻皱了皱眉,面色逐渐僵硬。
这已经是最轻的了。
不是帝王的仁慈,而是证据不全。
奚明小心翼翼观察着,舒了口气,膝盖刚弯起来,疼得他又跪了回去。
奚恒瞧了他一眼,没说话。满声赶忙叫人把他抬回去,和奚明对视了个眼神。
“你看这折子,大理寺的那个居然为他求情。”奚恒拿起谢慕刚递上来的不久的奏折,仔细思索,对满声说。
谢家与他的关系并不算深厚,这些年来虽然没有刻意打压,却已冷落了不少。
刚送走了奚明的满声一脸谄笑:“要说这些,奴才也不懂。但谢家那位没犯什么大错,还能够余地转圜,想来是有本事的。”
“嗯。”奚恒似乎在思索什么。
满声不经意的斜眼瞧见那案牍上压着的几个字,幽鸣州。他心下一惊。
“把伏寒衣叫过来。”奚恒已经有些疲惫的脸色上仍强撑着精气神,吩咐道。
满声允诺,暗自想着这次杨节义之后,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也安生不了。
奚明被一路搀扶着走小路回了将军府,小心翼翼从小门进去。宫里那人把他送到递上了禁闭文书,转身就走了。
那身上红艳艳的伤引人注目。
“将军,没事吧?”花槿暮和简允一起把奚明扶进殿门,一看就是等候多久。花槿暮的眼眶通红,妆容都花了。
“没事,这点小伤能奈我何。”等奚明进了屋,确认只有他们几个人,才舒展起了筋骨,自己活动着。
简允拿了药水和纱布,边扶着奚明边说:“醉花楼那里该断的都断的差不多了,还没有查到槿暮姑娘,一切都在控制范围之内。”
奚明把玩着腰间的令牌,沉默。看着花槿暮想说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他一时间也有些无奈,张口却觉得苍白。
“姐姐她……大理寺狱那边看压太严了,听说这番进去的人都受刑了。”花槿暮话还没说完,眼眶又红了,袖口一片洇湿。
奚明眼光忽然锐利了几分,本来在他的计划之中,醉花楼与杨氏难辞其咎,设法保下花铃人就够了。谁知道谢慕横插一脚。
纵有万千柔情,也难抵冷血凉薄。
昨夜的莽撞之后,他再也没睡着,直接去了皇宫请罪。他想过自己可能会因此丢了官职,也可能刑罚加深,没想到处理竟然这么轻。估计是留着自己还有用。
他暗自嘲笑自己。
想帮的人不领情,徒留一身麻烦。
奚明叹了口气:“我尽力吧。”自己现在本来就在风口浪尖,皇帝保下他的意图这么明显,再有什么动作也太招人眼了。
但是花铃人如果因他致死,他无法饶恕自己。那不仅仅是惦念一份如亲情一般的情谊,更是对母亲曾经教导的辜负。
花槿暮听了这话,不再言语。
“将军,刚才您回来前一刻,谢少卿登门求见。”简允担忧地望着面前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