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槿暮自然是知道整场案件大致发生了什么和受益最大的是谁,脸色瞬间变难看。
“他来做什么?”奚明问。
“呃……可能是于心有愧。”
“能当官的人,就算说的话开成一朵花,也不可信。”奚明刚起身,在两人注视下又慢腾腾坐回去,“不见。”
花槿暮自然接过话茬:“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们现在火烧眉毛,自然是来不及恭贺少卿加官进爵,荣宠在身。”
“行,明白了。”简允点头,看了一眼奚明,出去应付谢慕了。
“槿暮,姐姐的事我上心着,你去帮我打探点东西。”奚明按着手腕拿纸写下几个字,“我觉得这次对我的惩罚这么轻,应该是留着我有用,很可能和一桩旧事有关。”
他内心暗自思忖着,思考着满声向他透露的那点若有若无的风声,幽鸣州……
……
“怎么?碰了一鼻子灰才知道往回走?”钟尧坐在马车里,给刚上车的谢慕一个鹅绒坐垫,沏了一手好茶。
从将军府出来,谢慕放下手中的拜帖,浓密的睫毛颤动两下,没有说话。
“你我相识早了,在你入京求仕之时,我可没少在你身上花心思。怎么一夜之间,放着锦绣前程不要,却在一个走狗身边摇尾乞怜?就因为那一丝不忍心?”钟尧忙里抽闲,穿着寻常服饰,垂落的衣衫工工整整。
“不止,他是我的一个故人。”
“怎么样的故人?”
“很重要,像知己一样的。”谢慕答。
他不得不承认,尽管对自己这位老师的作风有些不喜欢,但且钟尧学识渊博,相当有手腕,自己从他这里受益颇多。
“这都不像是能从你口中说出来的。”钟尧品了口花茶,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神情,语气缓慢,“你的整个人生,遇见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在当官的时候,巴结讨好你的数不胜数。就像人认知如树育三阶:年少所见即真理,成长所获成本心,成熟后新生皆异端。故早遇者烙印最深,然此仅开篇。后事敌友未卜,纵曾刻骨,亦可能刀兵相向,你当真了解他?”
“我相信他本性纯良,纵然紫微卫多行爪牙之事,他也定是有难言之隐。面对一个曾经有着兼济天下之志向的人,我们连带着让他一起下水承受了他本可以不必担的责难,难道不该心中有愧?”谢慕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是如何的了。
或许是不纯粹的知己,或许是纠杂着利益的惭愧,或许是对善意的辜负。
也可能仅仅是一瞬的心动。
那经年陈酿的芬芳,和欣喜。
总而言之,只是想帮他,靠近他而已。
人之初识如素绢落笔,轻染即深。故早遇者恒踞心域。涉之愈深,则盘踞愈固,愈动魂肠。
“仅仅是心中有愧?你还是幼稚!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你也说了你们是故交,或许他认识你,可就是不想认你。或许他也曾有善意,但这又能怎么样?你要走的这条仕途,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离魂场,你别天真了。”钟尧说。
可能他内心,也是把谢慕当成半个亲徒了,愿意多说那么一些。
“虽然我们是一系,但你恐怕还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对他动手。”钟尧继续说,“你知道,我只有沉燃一个姑娘。当初她正值豆蔻,一时春心着了他的道,带出了我们钟家重要的信息。让他出色完成了任务,顺了我们家的人情,却让我们得罪了当时朝中的不少权贵。”
说起这事,钟尧还是恨恨的。差点误了他的仕途和钟家的路。
钟尧平生读书多傲气,最厌恶别人利用他。谢慕静静听着他陈述那次水患,奚明设计从他手中拿那份对账的名单,没说话。
用完就丢,也像是他的风格。谢慕想。
“况且紫微卫,设立之初不过是帝王亲卫,位卑权重,有一半的监督职能。自元顺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元顺七年处置京城街贩,残害八农杀鸡儆猴。你知道那次绿州蝗灾,他们临时插手阻拦救灾,内部却协调不一,最终数万流民惨死于难……多遭种种,他们的名声在民间早不剩什么了。”钟尧直截了当,一点也不掩饰厌恶之情。
“当初他刚执掌权柄,紫微卫的风评不能全然推卸到他身上。”谢慕说。
“冥顽不灵!”
“他现在身受重伤,正在府上……”
“你连人都没见到,就开始替他说话?”钟尧想到自己拿到谢幕给自己的一段鲛绡腰带之后马不停蹄来找他,一番苦口婆心,却还是拉不回那悬崖的马。
那鲛绡腰带夹层中,是谢慕与他做的交换,里面藏着他们钟家和瀚海教的联络证据。置换,才是最稳妥的保护。
“怎么打能够脱罪还不伤身,宫里那些比你清楚。我可是听说,他的板子不仅没打完,还因为身负一项特殊的任务,被额外赦免了罪。受牵连的只是他们紫微卫里面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钟尧淡淡望向谢慕。
“……什么任务?”
“幽鸣州,曾经容长客的那桩事。”钟尧与他算是旧相识,如今却物是人非。
幽鸣州是蜀地的一处辖区,多与蛮夷之处相交接,自上一任长官容长客之后,整个奚朝加紧了看护。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谢慕不解。
“一件很离奇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不过他多少是皇家宗亲,接触点秘辛也不为过。”钟尧摇摇头,语气飘忽起来,“本来这段时间那里就多事,这案子一出,估计现在圣上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