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鸣州位于十万大山北侧,秦岭以南,总体呈长条状,辖区面积广阔。辖内几十余小县,却多是无人区,荒芜,民生凋敝。
十万大山褶皱处,黑水盘如腐肠。自从幽鸣州前刺史容长客因罪流放横死,历任的长官都心有余悸。
现任幽鸣州的刺史周忌是从京城调任的,祖辈根基都在京城,虽没做出什么特别的政绩,但也没出什么祸乱。
“……正四品下,倒也还行。”谢慕翻看手中的职官簿,对在旁边报备的行云说。
“我刚问清楚了,最近那边本来就不安生,南夷多滋事端。周忌属下的州内无故出了几十桩命案,皆是农民自缚而死。传言他手下的人强征民粮,民怨沸腾。”行云说。
“这和奚楚归有什么关系?”
“本来是没有的,您再仔细一想,这奚将军双亲早逝,奚则灵曾经没随当圣进京时,曾在那西南流乱之地与夷人作战,也算小有成就立下了功勋。如今考量着合民意,戴罪立功,他本就是皇室宗亲,确实适合过去。”行云认真揣摩着,打听的格外仔细。
谢慕指节敲打着椅子:“之前在魏南,何县令也曾顺口一提,暗中操纵的人可能与岭南一带有关联,正好能让我去会一会。”
“但是……咱们现在是不是不方便?”
谢慕反应过来,行云这话里的意思指的是父亲那边派人的“慰问”,还有大理寺的官事,愣是没让他喘一口气。
“老爷那边,估计不好糊弄。”行云直言不讳,看出了自己主子一心为弥补奚明。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叹了口气。
“你再给将军府递封请帖吧。”谢慕很想去告诉那个人,他可以弥补,他可以做的更多,他并不知道该死的印记会模糊他珍视的那段回忆,又怕连回忆也记不起来。
但是谁会执着于遥远的记忆,一条路上的变数太多了,被动与主动遗忘都是归宿。
谢慕站起来,守着庭院外的桃树,一片片花开如梦。他提来酒壶,就这两口清酒,数着那一朵朵凋零的花瓣,跌落到泥里。
谢修竹为谢家所做的一切,朝中打点也好,和江湖大小门派联络也好,不过是在谢家的根基上,保住谢家不动摇。
同时,寻找机会为念荣衣报仇。
而谢慕,谢闻道,扪心自问,怀抱着一腔热血踏入千万人选择的登天仕途,他那一颗璀璨的初心,历经几番搓磨,已经是染了几分官场的人情,很难再根除。
彼时的少年如盈月,一朝忆起,唐突与仓皇之下,也难掩仰慕与欢心。
山河未定,岂敢折剑。
都是曾经。
“……少卿,将军府上的槿暮姑娘让我务必转告给您,将军正在静养,不希望被打扰,人贵有自知之明。”行云吞吞吐吐。
谢慕自然是听说了花槿暮的,他现在才回过神来,四百三十五片花瓣,他已是数到了夜色浸染华灯,行人匆匆归家之刻。
他点了点头,让行云回去了。
在院子里凝视良久,躺在那观赏的光滑理石上,占了一半阴影,似乎是有了几分朦胧了,小声嘀咕道,还来招惹我做什么。
……
直到花铃人行刑那天,谢慕才重新见到了奚明。街头闹市,人声鼎沸,大多是粗布麻衣的百姓,奚明隐落其中。
但是那身姿,靛青色的布衣,还蒙着面,那背影一眼就让谢慕认了出来。
“你……”他心中一顿,望着奚明沉黑的眼瞳,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
这是要硬抢。
周围人声鼎沸,一个妇女裹着头巾,怀中的孩子指头颤颤地指向刑台:“砍头喽……”儿童的话音带着稚嫩的激动。
那妇人匆匆抱了他离开这里,嘴里不忘嘟囔着小孩子不能看,声音逐渐远去。
谢慕挤开人群向奚明走去,脚步纷乱。
他小幅度推开拥堵的人群,在那喧闹中一把扯过奚明的手腕,对方瞬间紧绷起来,凌利的目光扫视,落到他身上。
“别冲动!”谢慕焦急道。
奚明看他的眼神像是隔了几层纱,朦胧却又沉淀着清晰的冷漠,往前种种皆被细细翻开,横亘在两个人中间成一道深壑。
此时台上行刑的人扯着嗓子宣告着罪名,即将手起刀落。熟悉的声音,轻飘飘的话传来:“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
谢慕刚张口要解释,手便被甩开。
一阵惊呼传来,隔绝了那飘然的声音。
台上行凌迟的刽子手们撕开一众犯人的蒙面头巾,杨节义的面容像是苍老了十几载。宣读罪名,手起刀落,瞬间头颅滚在地上,高空中扬起一道热血。
而穿着囚服的那些人中,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顶峰跌落,一时间灰头土脸,带着伤的目光呆滞像一滩死水。
谢慕顺着奚明过去的方向,他目光放在一个娇小的身躯上,在一众高大的犯人之间,发丝凌乱难掩身姿绰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