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孩子年岁大了,心思都会变得难懂难猜?
她这太守自打回朝述职以后便赋闲在家,平城泛着喑哑的平静,季夏消逝,七月流火,天气转凉,酝酿在平城上空的暴雨迟迟不曾落下来。
既不叫她回盛乐,也不曾安排新的职务。
这还不是最怪的事。
最怪的事情,是从小就爱黏着她的太女殿下似乎转了性子,那日一别后,再不主动召她入宫。
自己何时惹恼了这位小殿下?
冯初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往堂前两月前新种的梨树下又浇了两匏水。
她送拓跋聿的簪子其实算不得什么珍宝,不过是自己在河边拾到的玛瑙,瞧着别致,心念一动雕了梨花。
许是不喜欢罢?
冯初幽幽叹气,拓跋聿是她为自己选的道,若是拓跋聿同她疏远了.......
一墙之下,两处怏怏。
“阿耶近日身子骨可还好?”冯初端着一盅炖汤推开了冯颂的书房,轻车熟路地将桌上散开的文书收到一旁,放上羹汤。
“这是女儿亲手炖的,阿耶您尝尝?”
冯颂怪异地瞅了一眼冯初,这个时辰,他一般是不进膳的,而且.......据他所知,自己的这位女儿,对庖厨之事兴致不高。
寻常女儿家会的刺绣、纺织、料理家务,更是一窍不通。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有事要求阿耶?”
冯初眉眼含笑,摇摇头,“阿耶,真就是女儿一片孝心。”
冯颂花白的胡子扭了扭,显然对此存疑,羹汤入口,“.......这分明是你阿娘炖的,胡扯!你到底有什么事?!”
“女儿真的无事,”冯初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用如此别扭的手段来达成进宫的目的,“阿娘心疼您日夜操劳,白日里除开衙署上的事,还要去安昌殿教习太女殿下。”
“她想您多歇息一两日。”
“胡闹。”冯颂轻斥,老老实实地饮了半盏汤,“这朝里而今明争暗斗,我哪里敢放松?太后一人在后宫不容易,若我们这些做外戚的不能为她分忧,还有谁能帮她?”
“是、是。”冯初泄气,抿唇,“衙署上的事情肯定不能耽误,但太女殿下那处,阿耶不妨告一日假?阿娘真的很想您。”
“.......”太女殿下那难道就好告假了?
冯颂没搭话,心虚地饮下剩下的半盏汤,“......大丈夫岂能为小情小爱所困。”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无法安家者何以治国?”冯初反问,呛得冯颂没法吱声,又道,“这好办,阿耶,太女殿下那处课业,孩儿替阿耶一天,如何?”
冯颂瞥了她一眼,将碗盏放回漆盒,“依你依你,都依你。”
……
“臣冯初,参见太女殿下,殿下福绥安康。”
她想把心中的火莲连根拔起。
结果却是自己的衣袍魂魄被火莲煎烤不存。
“平、平身。”
拓跋聿低头在案后,不敢抬头看她。
她甚至都不敢去问为何,为何今日来的不是冯颂,而是冯初。
“家父有恙,特令今日由臣来暂代授课一职。”冯初施施然行至案后,摊开手中书籍,稳着声线替她讲颂起来。
冯初的音色同她人一般,温和、亲和,像是夏夜难得的凉雨,不愿滂沱而下,趁着夜里无人时,轻轻慢慢撒满荷塘,并着荷香赠人良辰。
拓跋聿不知不觉就听得入神,渐入佳境,眼神清明,浑没有半点龃龉。
看来,自己并非惹恼了小殿下。
一问一答,直至宫人前来提醒时辰,拓跋聿才恍然时辰过得这般快。
桌上的蜜水饮了半盏,书都收到一旁,今日因是她来,太后也不曾在。
冯初挑起丹凤眼,含笑问她,“臣送殿下那只簪子,殿下是不喜欢么?”
本还算自然的气氛霎时间又变得别扭,拓跋聿下意识捏住了袖袋里的玛瑙簪子,支支吾吾,“没、没,孤,喜欢的。”
天晓得拓跋聿在心里祈求了多少遍,想冯初莫要再笑了。
她怕她忍不住想看,忍不住忘不了,忍不住.......想靠近。
她依旧低着头,结果看到眼前衣襟影动。
冯初近了,跪坐在她正前,“可是臣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惹得殿下厌烦?若是臣有不妥,殿下能否明示?臣万死——”
拓跋聿一听就急了,她哪会厌烦冯初?!
“不,没有的事,阿耆尼——”她着急忙慌地抬头,撞入她眼瞳,盈盈湖泊间只淌着她一人的身影,当即红了脸,声音都小了几分,“孤,没有厌烦阿耆尼。”
她害怕的是阿耆尼厌烦她。
捏着玛瑙簪子的手更紧了,“阿耆尼怎会如此想?”
“臣回到平城那日,殿下待臣还一如幼时,臣感恩殿下厚待。”冯初拜道,眉眼处的清愁激得拓跋聿一惊,心疼心虚瞬间占领了全部。
“这俩月来,殿下却在疏离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