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你进来吧。”
阔真将那婢女叫入帐中,又问:“你说说,哪一件当婚服好呢?等我成婚,便也能戴罟罟冠了……”阿宝与她岁数相近,也十六七的花模样,于此笑道:“只要能与心爱之人成婚,也并不拘束穿什么的。有金有银自然好,却也敌不过情人的一颗心呢。”阔真挑起那捧盘上的一件大红袄,细将这销金花儿摸过,问道:“那你可有情郎?”阿宝羞道:“有一个,却是个呆夯的货呢。不过,我不嫌他,他不嫌我,他既非潘安之貌,我也非素娥之相,只凑作人间一对,倒也蜜甜。”阔真又择出一件紫红的:“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是吗?”阿宝道:“正是呢。”阔真气闷起来,坐回胡床:“葛术虎并不喜欢我。”
“公主……”阿宝道,“公主却为什么非他不嫁?”
“也不是非他不可。我想的是……可是,可是……”阔真咬牙道,“这些男人们没一个好东西!我看上的看不上我,看上我的我看不上!阿宝——”上前握其双手,“我真眼红,眼红极了,那个‘四姑娘’可有我一半的美丽?哎呀,我真要掉泪了……世上好男儿,哪一个能看中我呢?”
“那么,公主喜欢谁呢?”
“我——”
“昭烈,还是葛术虎?”
“阿宝……”
“是昭烈,对不对?“阿宝笑道,“我那日可全看见了,你把从小戴着的项链送他呢。”
“他不要项链,也不要我!”阔真对她抱上去,那泪簌簌,“我只喜欢他,只喜欢他呀——我说要嫁葛术虎,也是为气一气他,叫他知道,他不要的姑娘,自有旁人要!”阿宝一面轻拍其背,一面又劝说:“这葛术虎也是有意中人的,公主何苦害苦了鸳鸯呢?这情爱之事,难以强来,你已非真心爱他,嫁了过去,也不会幸福啊。公主若中意昭烈,何不去求一求脱多邻汗?或许,有了这金口玉言,昭烈便能回心转意、做你的驸马郎了……”阔真有些呜咽:“你倒说得在理。”又拭泪道,“但是,情爱之事既不可强来,我也不想昭烈迫于爹爹之威才答应娶我。我要他诚心诚意、真心真意,一心一意、实心实意,须知世上惟这‘真心’二字极为贵重……阿宝,我告诉你,我十岁前也见过葛术虎,像是个很秀拔的少年,可我并不喜欢。我知道他很好,可我就是不喜欢。这门亲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全由大人们做主。可有谁问过我自己的主意呢?我不想嫁给他!草原男儿万万千,我何必要选这一个不喜欢的。哪日当真看中了一个男子,他就是最卑贱的奴隶,我也要嫁……阿宝,你去代我传个话,告诉葛术虎,我亦非无赖,他不要我,我也不会逼他。管她是四姑娘还是三姑娘、五姑娘,他爱娶多少便娶多少吧!”
这一头,昭烈将油灯熄了,扯过被头便欲眠去……
却睡不成。
他在漆黑中想那花儿一般红的旋舞……
红,红……
再也红不过她的裙,她的唇……
终于披衣起了来,羌管声中,行至营地边,却见阔真一人也在月下牵马徘徊,如银岸上的一痕红霞。那是一匹雪额白蹄的玉骢,威壮如瑞麟。烟水寒月两相隔,彼此一见,居然无话。夜夜波声,洗岸骨如霜。还是昭烈先开了口,如有恋恋:“阔真,你要嫁给他吗?”
“昭烈哥哥,你想我嫁给他吗?”
“我……”昭烈央求道,“你不要嫁给他,行不行?”
“为什么?”
“葛术虎已经有四儿了……”
阔真心头一道怒火冲烧而上,扬鞭就朝他身上打了三下,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他抬臂来挡,挡也未挡住,最后一鞭子抽裂了他的衣裳,在他身上留了痕,痛。她收一收马鞭,笑而含泪光:“我再问你一回,为什么你不想我嫁给别人?”昭烈平白挨了顿打,错愕不已,而惟讪讪道:“你解气了吗?他……是他配不上你。”她只问:“大王子怎就配不上?”月如娥眉小,水似相思长。天星聚还亮,羌管声茫茫。昭烈静静看她,目光如凝,将这十七岁的小公主直直看入心中去:“因为——只有我才配得上你。”便行了两步,张臂来抱她,将她轻柔柔按在怀中,方一相拥,她那一行泪珠儿便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