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王爷间的许多事并不是大事,你也不用这样如临大敌地对待,”她温声说,“像今日这种事,你不想说就可以不说。”
常雁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不知道听进去多少。易涟清也没有指望一句话就让她改变,见她认真点头,跟着笑了一笑。
不知道妹妹现在如何了……
“王爷昨夜说什么了吗?”她问。
常雁说:“并未,不过王爷昨晚临走前和门口的人吩咐说要去置办什么东西,我也没听清。”
“您和王爷是怎么回事呀,”南柳凑在她身边,“王爷从前没有这么喜怒无常。”
“是么?”易涟清避而不答,“王爷从前是什么样子的?”
常雁拉住南柳的衣角,南柳回头看她:“不能说啊。”
常雁脸都憋红了:“……那你说吧。”
“哎呀你就放心吧,王爷要真有秘密还能让我知道?”南柳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王爷从前和我们都不怎么见的,大多都歇在宫里,偶尔回来了也不到内院来,就在书房里待着。”
这些年,她也对陆端的行踪有所耳闻,早些年还说他带兵四处征战,后来四境宾服,封了王位回京,消息渐渐少了。
读书时陆端绞尽脑汁写的策论交上去不过一个尚可,他说靶场上射千箭比写份好文章轻松。他要花多少心思,才能将偌大一个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南柳凑到她身边,悄声说:“还有件丑事,但我只能给您一个人说,您可不能告诉嬷嬷,否则她又要骂我了。”
“我保证不说。”易涟清也小声回她。
“又一次我偷偷买了个风筝回来玩,结果挂到树上去了,我就上树去捡,下不来了,还是王爷偶然经过把我抱下来的呢。虽然府外都说王爷霸道,我看不见得。”
为政与为人未必就是相同的,不过易涟清不打算纠正,而是说:“我也觉得,王爷是个好人。”
话音刚落,门外开锁声传来,易涟清和两个小女孩对视一眼,常雁跑过去开了房门,院子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只见院门大开,穿着红衣的轿夫们抬进一串串的箱子,箱子上贴着大红的喜字,抬杠上绑着红绸缎花。
嬷嬷容光焕发地跑过来,行了一礼说:“小姐不是要和咱们王爷成亲嘛,您在京城也没个亲人,聘礼就都给您抬来了。”
易涟清缓缓转向南柳,语气迟疑:“我是忘了什么吗?我几时说过要和他成亲了?”
话音未落,陆端从门外走进来,身上朝服未除,随手掀开箱盖,东珠黄金的光芒迫不及待地钻出来。
陆端说:“你看看这些东西如何?”
他和颜悦色起来,竟比前些天阴沉着脸更让人害怕。连南柳都忍不住朝她身后缩了缩。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易涟清走到他身边,没有给那奢靡的首饰半个眼神,合上了盖子,开口道:“王爷三思。”
意味深长。
易涟清是当年金口玉言下了圣旨封的公主,出关和亲之事人尽皆知,就算因为死了丈夫回到京城,想要改嫁不是件易事。
何况……
“可汗去后,我没有再嫁的打算。”易涟清抬头看着他说。
陆端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装出来的一副和煦揭下来,下面还是一张森然面孔。
“好的很,”陆端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人说可敦与可汗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我还当你不是那样见异思迁的人,原来是我错了。”
他逼近她:“你真爱上他了不成?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呼顿不过是个性格懦弱的莽夫……”
“慎言!”易涟清原本默不作声,听到这里皱眉,似乎有些火气,“斯人已逝,王爷口下留情。”
呼顿是个好人,不论谁都会这么说,哪怕与她没有夫妻之爱,尊重和体面都从没缺过。他把他的婚姻献给了部族,最终也把他的生命献给了部族。
“你为了他顶撞我?”陆端道,“你我相识十余年,你和他才认识多久,就整颗心都偏到他那里去了?”
易涟清的太阳穴跳着疼,她深呼吸缓解疼痛,平复了心情,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是不愿见到王爷误解可汗。”
话说得很巧妙,不说可汗被他误解,反而说出一番英雄相惜的意思。易涟清发现了,陆端的怒火一向很好平息,只要顺着他说两句就行。
易涟清看见他如同深潭一样的眼睛,从里面窥探不到一点端倪,从前喜怒哀乐都和她分享的那个人长大了,她还可怜地坚守着一点幻影。
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她问。
“自然好。”陆端回答得很快,“陛下年幼,大权自然落到我这‘奸佞’手上,说一不二。”
他没有说那些让他夜夜惊醒的梦境,没说在醒来的一瞬间害怕自己看见的是青灯古佛的恐惧,也没说十七岁之后在他身后片刻不停地追逐着的时间。
只怕慢一步,她又要离他而去。
“所以,”他指了指身边的箱子,“你不嫁也得嫁。”
不待易涟清说话,他就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热闹的小院转眼人影空疏,易涟清接着按住眉心,坐在了箱子上。
他对五年前的事仍然耿耿于怀,甚至觉得只要将她没能嫁给他的事实改变,就能弥补从前所有的遗憾。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他不认识五年后的她,她也不了解五年后的他,就算两个人真的把从前成婚的诺言兑现,也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