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微言轻,她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这四个字的痛苦,它们一刀一刀,剜下她的血肉。
悲观逐渐占据上风,可是当车夫问她接下来去哪里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报出了下一个人的名字。
户部侍郎、工部尚书、左仆射,一切和钟阁老有交情的没交情的,能帮上忙不能帮上忙的,全都守口如瓶。
易涟清慌乱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点怀疑:到底是谁提出了质疑,能让这么多的人守口如瓶,讳莫如深。
钟阁老的旧相识私下托人送来一句话,说是光诚帝看到了一封弹劾钟阁老的折子,但折子究竟是什么人所写,他并没有打听出来。
这个写折子的人真的存在吗?还是根本子虚乌有?
易涟清不敢深思,暂时封存了那个危险的想法,再三谢过。
奔忙一天,毫无所获。易涟清坐在车中看着钟府的大门,门洞如同一只黑漆漆的眼睛,审判着她的所作所为。
我能做到吗?她扪心自问,我还能做什么?
人声中第一次,她不敢回家,不敢走进那扇门面对殷切期盼着的仆妇,不敢面对她前几日无心的安抚,也不敢面对钟阁老在这个家中留下的一丝一毫的痕迹。
但人生终究是没法靠逃避解决问题的。她深吸一口气,将焦灼藏进心里,扯了扯嘴角,描摹一张充满希望的面孔挂在脸上,去欺骗自欺欺人的家人们。
“小姐回来了。”下人们也在强颜欢笑,上前帮她脱掉外衣,拿走已经冰冷的手炉,用无比希冀的眼神看着她,想从她口中听到一点好消息。
她不忍辜负那些目光,可她编不出一个谎言去满足。就算她能编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或梦境,现实总会将它打破。
与其让人产生希望又绝望,不如从一开始就开诚布公。
她微微皱眉,完美的游刃有余被破坏:“我……没问到什么。”
下人们愣了愣,随即安慰她:“没事的,小姐也尽力了,咱们阁老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不是的,”她认真纠正了他们的话,第一次把真实呈现在他们面前,“各位大人要么是怕引火烧身,要么一无所知。祖父自己也不相信能有转机。”
她看着众人怔怔的表情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说:“我会尽力,我会想尽一切我能想尽的办法,诸位我不强求,现在府中也没有那么多要做的事,想走的人可以走,不必有什么压力,毕竟我们出不上什么力,你们走了,我和祖父心中的愧疚也能少些。”
“小姐,”厨娘说,“我在钟家四十年了,钟阁老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他救了我的命,我没地方去了,我留下。”
“阁老在江南还有些家人,”家丁说,“我去帮您探探路,或许能赢得支持。”
“小姐,钟府有难我不能不管……”
“小姐,我家中还有两个弟妹,不得不寻些生计……”
“小姐……”
“小姐……”
一声声,熟悉的人在她身边来了又走,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平静地看着众人各自决定了去留。
“不论大家去或留,”易涟清站在中间,深深一拜,“我都谢过大家。”
人散去了,只剩下空荡荡的院落。从刚才开始,她没看见钟玉瑶,便知道这个死心眼的孩子一定还在宫中。
钟妃不愿帮她,她就算磨破了嘴皮也没用,这是靠努力改变不了的。她叹了口气,对身边留下的车夫说:“您去宫中接玉瑶回来吧。”
钟玉瑶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从天黑的那一刻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极其漫长。她害怕黑,现在却更害怕黑暗中传来的消息,告诉她来不及了。
不会来不及的,她低着头,喃喃自语,给自己打气,能来的及的,姐姐不是告诉她吗,有志者事竟成。
她等着,终于等到了从远处走来的一盏灯笼,提着灯笼的内侍走到她身边,声音柔软。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盼还是恐惧,不知道对方口中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是噩耗还是喜讯,她不敢听,也不敢闭目塞听。
“小姐,”内侍说,“钟府来接您了。”
高高悬着的心跌落在尘土中,摔了个粉碎。她勉强挤出一张笑脸,说好的,谢谢您。
嬷嬷搀着她站起来,膝盖像针刺一般,疼得她一步也走不动。可是这最娇气、最不能受苦的女孩,竟一声也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