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冰瑶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乞丐半跪在床榻边的身影。他洗净了满脸污垢,露出清瘦却棱角分明的面容,粗布麻衣也换作了干净的灰袍,只是袖口还留着昨夜撕布条的毛边。
“醒了?” 乞丐声音沙哑,伸手将枕头垫高几分,动作轻缓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琉璃。他端起陶碗,用勺子轻轻搅了搅药汁,待热气稍散,才小心地舀起一勺,吹了又吹,才递到她唇边,“这药加了蜜,不苦。”
苏冰瑶勉强撑起身子,却因失血过多又跌回枕间。乞丐立刻扶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颈,将药碗凑近:“慢些。” 褐色药汁顺着她苍白的唇瓣滑入,他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药渍,目光不自觉扫过她包扎着纱布的肩头,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伤口没发炎,再喝三天药就能下床。”
陶碗见底时,苏冰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昨夜…… 那些人……” 话未说完便被咳嗽打断。乞丐按住她颤抖的手,声音低沉而笃定:“都解决了。你只管安心养伤。” 晨光落在他垂落的发梢,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全然不见昨夜杀伐果决的模样。
苏冰瑶攥着乞丐的手腕发颤,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沙哑的嗓音裹着难以压抑的恨意:“那个行将就木的老茄子都能做我祖父了……” 她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我娘去得早,她就…… 就想把我当筹码,为她的女儿嫁入王公贵族铺路”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带上哭腔,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
她颤抖着将自己蜷进被褥,像是要把那段屈辱的记忆隔绝在外:“他们把我关在柴房,铁链锁着脚镣……” 脖颈处露出半寸青紫的勒痕,随着说话轻轻起伏,“我藏了半年的银子,换通看守,半夜从狗洞爬出去。” 说着突然掀开被褥,露出小腿上结痂的擦伤,“磕得满腿是血,生怕追兵追上来,连药都不敢敷……”
话未说完,又一阵咳嗽撕裂喉咙,她攥住乞丐的衣袖。
乞丐瞳孔猛地收缩,握着陶碗的指节骤然发白,碗沿在掌心压出深红的印记。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像是困兽在积蓄怒火,却在触及苏冰瑶脆弱颤抖的肩膀时,瞬间化作绕指柔。他轻轻将人搂进怀中,用布满薄茧的手掌一下下抚着她汗湿的发顶,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受惊的幼兽。
“别怕。” 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下颌轻轻蹭过她的发旋,“有我在,没人能再伤你分毫。” 说着,低头看向苏冰瑶小腿上狰狞的擦伤,眼底腾起滔天的怒意,仿佛要将那些加害者碎尸万段。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轻晃,发出细碎声响。乞丐倚在门框上,目光落在床榻上沉睡的苏冰瑶,几次抬手欲言,最终只是无声叹了口气,将准备好的话又咽回肚里。他轻轻掩上窗棂,挡住刺眼的日光,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在阴影中舒缓,才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
往后的日子里,小院成了与世隔绝的港湾。苏冰瑶整日躺在竹榻上,听着院里乞丐煎药捣药的声响,偶尔睁眼,便能看见他守在廊下翻阅医书的身影。遇到疑难会诊,乞丐总会将病人请到院外,隔着屏风仔细询问病情,开出药方后,又匆匆返回熬煮汤药。
春去秋来,当第一片银杏叶飘落时,苏冰瑶终于能扶着门框慢慢踱步。乞丐捧着药碗跟在身后,眼神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慢些走,地上滑。” 他的声音里满是关切,伸手虚虚护在她身侧,仿佛稍不留意,她就会消散在风里。随着日升月落,苏冰瑶苍白的脸颊渐渐有了血色,偶尔望向乞丐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依赖与眷恋。
树叶落尽,草木枯黄,初冬已现,丝丝冷意让,大地的植被尽量将自己深藏。北风卷着最后几片枯叶掠过石阶,寒意渗进衣褶里。苏冰瑶紧了紧粗布披风,竹篓刚搭上肩头,便被一道黑影截住。乞丐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前,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扣住篓沿,指腹还带着常年握药杵的薄茧:“山路结霜,我背。”
“不过是去后山,又不是没走过。” 苏冰瑶伸手去夺,却被他侧身避开。冬日天光稀薄,落在乞丐微蹙的眉峰上,将那双总藏着暗芒的眼睛衬得愈发执拗。他直接将背篓甩上肩头,沉甸甸的药材撞出闷响,粗麻绳深深勒进他的灰布衣衫,“前日猎户说林子里有狼嚎,你脚程慢。”
这话惹得苏冰瑶气鼓鼓地跺脚,枯叶在靴底发出脆响。她转身就走,发梢扫过乞丐垂落的衣角。没走出三步,后腰突然抵住温热的掌心 —— 乞丐已跟上来,另一只手虚虚笼在她腰间,像圈住随时会被风卷走的雏鸟。山风呼啸着掠过光秃的枝桠,苏冰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定是把装着驱寒姜茶的陶壶又往怀里塞了塞。
山间寒风卷起枯叶打旋,苏冰瑶踢开脚边的碎石,竹篓里的药材跟着轻轻晃动。“对了,乞丐,我还不知道你姓名呢?” 话音刚落,她突然蹲下身子,枯黄的蒿草间露出几株油绿的药草,“你看那是知柏,那是地黄,那是茯苓。” 纤细的手指拂过叶片,沾了些晶莹的晨露。
乞丐握着背篓的手微微收紧,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又被她清脆的声音打断。“乞丐,算了,咱们萍水相逢你不必告知我什么。” 她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发间的草药香混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低头避开她的目光,盯着自己沾满泥点的草鞋。
“乞丐,你是不是要走了。”
这句话像根银针,瞬间刺破凝滞的空气。乞丐猛然抬头,枯枝间漏下的阳光在他瞳孔里碎成星子。他攥着背篓的指节泛白,麻绳深深勒进掌心,连竹篓里的药材都跟着微微震颤。山风掠过他半长的发梢,将未说出口的答案卷成喉间的哽咽,好半晌才沙哑着挤出半句:“为什么... 这么问?”
寒风卷起他灰袍的下摆,露出同样泛白的指节 —— 那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将布料拧出深深的褶皱。他猛地转身,弯腰采摘药材的动作生硬得如同木偶,枯枝刮过手背划出红痕也浑然不觉:“我连医书上的字都认不全,能走去哪?” 声音比山间的风更冷三分,却藏不住尾音的轻微发颤。
许久,他直起腰时刻意放缓动作,余光却死死盯着苏冰瑶单薄的背影。当发现她垂落的发丝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随时会被吹散,攥着药草的手突然狠狠一紧,碾碎的汁液顺着指缝滴落,在枯黄的落叶上洇出深色痕迹。
苏冰瑶弯腰采摘药材的动作陡然凝滞,指尖悬在叶片上方迟迟未落。山风掠过她苍白的脸颊,将鬓边碎发吹得凌乱,却掩不住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她盯着地面斑驳的树影,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你近来总盯着山外的方向发呆,夜里也常听见你在院里踱步……”
话音落下,她慢慢直起身,转身时带起一阵枯叶。目光撞上乞丐慌乱的眼神,却强装镇定地扯了扯嘴角,可那笑意根本没抵达眼底,反而让眼底的不安愈发明显:“若你有去处,不必……” 喉间突然发紧,她猛地转身,装作继续寻找药材,背篓里的药铲却不受控地磕在石块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沉默片刻,她又俯身拔起一株野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只是想着,若真有那么一天,你……” 话未说完,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在披风下剧烈起伏,却固执地不肯回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