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字一句地听进去,眸色平静得像镜子里掀不起涟漪的湖水。
半晌,她轻声道:“女儿知道了。”
这句“知道了”,说得温和,却不温顺。
她没有争,也没有应。
只是像极了某种极熟练的“应付”。
老太太皱眉:“你若真的知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下去,好好反省!”
应如是微微一笑,向几人福身一礼:“是,孙女告退。”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
她背影笔直,一步一步,既不急也不怠。
厅中众人望着她那道身影,竟无人出言再留——她既走得沉稳,便无人再能拽住她。
只剩老太太怒声一句:“都看到了?这就是郡主的气派!”
没人应。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场风波——她看似退了,实则从未服软。
她的“反省”,早在他们开口之前,已经做完了。
而结论是:
她不会改。也不会停。
*
应如是走出正厅时,院中已隐约有夜风起。
天色未暗尽,院中灯火才初燃,远处廊角几处人影散开,显然方才在厅外偷听的下人们,听见她脚步声,纷纷低头避开。
她却连看也未看一眼,只缓缓往自个儿院中走去。
身后无人追上来,也无人再出口叫她停步。
那正厅里的气氛,就像她从踏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走不到共识。她说她知道,他们也知道她不会真的听从。
只不过她现在是郡主。
——是皇帝亲封的郡主。
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说不出口的屏障。
老太太虽怒、应商虽恨,几个姨娘纵有闲话,应如烟也再怎么看不惯她,到最后都只敢在厅中拐弯抹角地讥讽几句,不敢真言厉色。
因为从她踏出宫门,皇帝赐下一道明旨时,她就不是从前那个“太傅府的嫡长女”了。
她是郡主。
是先皇外甥女,是今上眼中“谢家之嫡”的代表。
连她父亲应商那般刚正之人,在今日都不能再以父命压她,只能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再涉沈家之事”。
而她不过回一句“女儿知道了”,就能堂而皇之从厅中脱身,任谁也不敢多追一步。
她手中无兵、无权、无党,可那一纸“郡主诏书”,就足以护她从朝堂到宫闱、从礼数到规矩,寸寸免责。
这就是帝心的分量。
她走在小径上,步履极稳,芷香在后小声道:“姑娘,您是不是还生气?老爷那边……”
“没事。”她头也不回,“他们说他们的,我做我的。”
芷香一怔:“可他们是担心您……”
“他们担心的,从来不是我。”应如是轻轻一笑,语气温温的,却冷,“他们担心的是应家的名声,是朝廷上的眼光,是太傅府女儿不能太亲近沈行之。”
她顿了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而轻轻道:“但如今我是郡主。”
“皇帝亲封的。”
她声音并不高,听上去甚至有些冷静得过分,可芷香却听得心头一震。
——郡主。
不是应商的女儿,不是老太太的孙女,也不是应家的“嫡长女”。
那是皇帝亲手赐下的身份,是她从宫中带出来的唯一一层外壳,也是最锋利的武器。
她并未拿它去耀人,可那光芒一出,所有人都要退避三舍。
她已不再是太傅府里那个可以随意被喝斥、被规训的女子。
这一日之后,她出入安王府不需再请父命、拜母仪,也不需为任何人的眼光所困。
皇帝已赐她身份,那她便可以堂而皇之,做她该做之事。
哪怕是走进安王府的暖阁,哪怕是搀扶那个一身狼狈、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沈行之——她也不需解释、不需遮掩。
她只需一步一步,走得稳,走得明,就足够了。
*
当夜风拂过廊角,天色终于暗尽,月色未明,应如是却已回到她自己的院中。
她倚在窗前,望着天光发沉的远空,手指慢慢摩挲着桌上那枚郡主印玺,唇角含笑,眼底却冷得很。
他们想让她识大体,顾礼法,避嫌疑。
她偏偏不。
她不是那个必须听命行事、步步规矩的应家小姐了。
她如今,是一个可以选择自己要靠近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