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谢玉本不愿自家女儿操心其他事,但架不住封兰越说情,只好答应下来。
请的先生名叫阮随安,号安山居士,如今已上五十。
说起这位先生,可是颇有一番论谈。
只道他早年凭借过人的历法和数算天赋,颇受先帝赏识,甚至算得上朝堂宠臣,后却因太过恃才傲物,不满天子只将历法做虚妄之用,二十岁便辞官回到家乡苏州,躬身于农田劳作。
彼时朝堂之中都笑这个年轻人是个意气用事的呆子,却不想此人在苏州十载,不仅解决了数处水利难题,还找到了稻谷增收之法。
昭云帝登基后,感慨这是不世之材,将人召回,欲令其任职户部,没想到这人在朝堂之上,忽地说起“正兵强国”的想法。
自先帝废武学后,天家一直忌讳谈及此话题。昭云帝当朝大怒,下令杖责此人六十,永不任用为官。
杖责六十,这可算得上重刑,几近血肉模糊。
城中的医馆知道他是得罪了天子,不愿医治他,还是新晋丞相谢玉,不忍见此风流人物沦落,派人救治了他。
板子打得重,位置也刁钻,虽勉强治好,还是落下一点腿疾。
一生桀骜,却在而立之年受此劫难,先生颓丧许久,甚至尝试轻生。然而投水、吞药、上吊都没能够结束他的性命,无奈,寻得昔日帮助他的丞相,问对方能否留他于一处农庄,让他一边照看农作,一边著书。
谢玉自然不介意帮这个忙,只是告诫先生,不可再行冲动之事。
先生承应下来,自此埋首农庄,潜心著书。
谢云颐听完父亲介绍,震惊半晌,十分钦佩,修书亲自去请。
阮随安望着清丽簪花小楷下的拜师恳言,心中动容,面上却不显,只道:“令千金虽愿同老夫做学问,尤其是学那务农之道,但恕老夫冒犯,以令千金娇贵的身子,学这些又有何用?一不能下田,二不能当官,无所作为,又劳神伤心,不如放弃白日幻想,好好养着。”
谢玉在相府同自己女儿也是这般说辞,但别人这般说,他可不乐意,忙道:“云儿虽当不得什么大官,下不了农田,但多学一些东西,总是一份收获。先生是做大学问的人,自然也知,学问贵在积累与沉淀,许多东西,眼下虽无用,不代表日后无用。”
阮随安大笑,念着旧情,又念着女儿家的诚恳,这件事就落实下来。
有了先生教授课业的谢云颐,比从前忙了许多。
她每日需晨起随大将军散步,再在用完早膳后去听先生讲课。先生虽上了年纪,但实力仍在,除了教授农学,谢云颐还会同他学一些天文历法之类的学问。
先生说,农业是国之基本,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谢云颐深以为然,让先生想怎么讲就怎么讲,她喜欢听。
午前的时光便在讲课中度过。
午后,谢云颐需要小睡一会儿,多是半个时辰就清醒,然后便和大将军一起,去账房管家处学习打理算盘与看账。
谢云颐此前学过,又跟着农学先生听数算,悟性更高,在起初常纠正封兰越,然而没几天,两个人就掌握得旗鼓相当,惹得谢云颐惊叹将军好天赋。
封兰越失笑,倒也不隐瞒:“旧日府中有个叫清木的少年,他父亲是我的管家,自己也学得一身好本事,在武学建址那边,他管工料时,常同我说道这些。”
武学建在东直门街,因废弃已久,许多需要重建。工部找人来询问大将军时,大将军便将自己府中那名叫作“清木”的少年派去督工。
谢云颐顿时明白过来,笑道:“我还当他只是普通小厮,原来竟有这样的好本事,赶明儿武学竣工了,让他到相府来,跟在将军身边伺候?”
“在将军府时也不曾让他们伺候,我习惯一个人,只是让他们管点府中之事。”封兰越说。
幼时疾苦,靠一双手在武馆卖命为生,少年时天南地北骑马征战,更是艰苦卓绝,不得安宁数载春秋,哪里有机会似寻常人金贵。
谢云颐微微垂首,她将旧事记在心里,因怕伤及对方自尊,并不常提,但听对方此刻云淡风轻地开口,很是不满:“什么叫习惯一个人,就算用不着他们,你不是还有我吗?”
封兰越微微扬起眉梢,谢姑娘好像越来越不怕他了。
不过,也没有不好。
“既如此,有劳谢姑娘做伴,一同去用膳?”封兰越一本正经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