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最后还是……”
委屈,夹杂着悔愧,凝成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胸口澎湃的,依旧有一丝不甘。
一线天光,顺着半开的眼帘,映入眼底,喻宛宛似乎带着浓重的怨恨,与天对视。
“我想报复。”
女孩的声音分外清晰。
天花板的影子层层压下来,谢谨言陡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浸透衣衫。
梦而已,感觉再真实,也不过是个噩梦而已。
身旁有人说话:“谢老师,你醒了。”
谢谨言循声望去,那人身材高挑,肩宽腿长,长得还算周正,只是很陌生。
“你……”
那人见他眯着眼睛,把眼镜递过来,一边说:“你晕倒了,我把你送到这里休息,这是石哥的宿舍。”
方才晕倒了?只记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一个声音,反复喊“看着我”。
于是不由自主想到梦中那双冰冷的手,还有阴冷粗粝的嗓音,也是说着:“看着我!”
谢谨言闭上眼,不过一个噩梦而已,就算纠缠多年,也成不了真。
他戴好眼镜,敛起眸中的迷茫之色,又是往常那位沉稳疏离的谢谨言,散发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谢谢你。”一开口,就是冷淡的语气。
那人不恼,反倒与他攀交情:“石哥请假,我还没帮他代课呢,先帮到了班主任,真是巧。”
谢谨言垂眸,想到石维敬先前与他提过的名字——沈自钧。
沈自钧其人,谢谨言有所耳闻。据说,为人热情活泼,人缘好,口碑也不错,入职三年,就调任重点班执教,平日里奖项没少拿,很受主任器重。
既然受主任看重,自然,自己就要敬而远之了。谢谨言再道句谢,掀开被子,起身往外走。
“不多躺一会儿吗?”沈自钧问。
“班里出事,我要处理。”谢谨言的回答简短干脆。
沈自钧拦住他:“已经,处理完了。”
喻宛宛坠楼,学校的处理非常迅速,报警、疏散人群、联系家长,做得是滴水不漏。
意外。校方用这个词给事件定性,只是个意外。
学生对于此事的态度,大多是唏嘘感慨多于悲痛惋惜,沉默已是最大的尊重。喻宛宛虽然不幸,但她的不幸落在芸芸众生的汪洋里,不过是涓滴之水,除了微末涟漪,激不起更多浪花。
表面平静无波,暗地里漩涡涌动。
身后,沈自钧还在感慨喻宛宛的座位过于干净,文具书本全部装好,简直像没人使用。谢谨言转身望向宿舍窗台边的书桌,上面堆放几本书刊杂志,一本《牡丹亭》半开,摊在桌上。
鲜少有人随时保持物品整洁,除非,那人确定自己不会再用。
就好像——自己多少次收拾杂物,只求身故后,他人处置遗物时,能干脆一点,不要浪费时间。
几乎是瞬间,一种奇妙的疑惑攫住谢谨言,令他心跳沉了一下——真的,只是意外吗?
信步走到桌前,拇指按住那本《牡丹亭》。谢谨言联想到昏迷时的幻觉,坠落的无助,非议的愤懑,这种情绪如此真实,令他不得不心生疑窦。
沈自钧凑过来,指着角落里几只书箱:“言哥,主任说先把东西堆在这里,等一下有家长来取。”
一双丹凤眼透着亲昵,仿佛夏日里冰镇的美人指,透亮,带着甜丝丝的凉意,让人情不自禁就想多沾染几分甜香。
然而谢谨言素来不爱甜,更懒得和他多话:“嗯。”
言简意赅,真合了他的名字,好像多说一个字,都能累到他的舌头。
沈自钧抿嘴,好似没察觉他的敷衍,继续攀谈:“我听说过喻宛宛,拉得一手好琴,好端端的,怎么出事了?”
“不知道。”
如此冷淡,换成别人,早就识趣闭嘴,然而这位不知是脸皮太厚还是感觉迟钝,还在喋喋不休。
“对了,言哥,我们都是临城大学毕业的,你还是我学长呢!”
谁知谢谨言全然没有逢故人的欢欣,反而眉头低压,面色不快。
沈自钧瞧见他眉间一抹阴郁,声音慢下来,似有所指:“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听过你的事。听说,当年你签了不错的单位,怎么忽然放弃,跑去读研?”
谢谨言脸颊的线条绷紧,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师兄,你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不可呢?”
“这里”两个字,沈自钧咬得更慢。
谢谨言猛然抬眸,目光陡然冷厉。他转身,盯住沈自钧:“你想问什么?”
沈自钧陪笑:“呦呦,别这么戒备嘛,师兄,我们闲聊几句,做个朋友都不成吗?”
暮春时节的暖阳投下融融怡怡的温柔,谢谨言眸中仿若凝着冰霜,他冷冷注视沈自钧:“沈自钧,假如你真的和我熟悉,那么你一定后悔今天说这样的话——我不是个适合交朋友的人。”
“别叫我言哥,也别叫我师兄。”
干脆直接,甚至不留情面,没给听者半点希冀。沈自钧俊朗的面容蒙上一层颓然,须臾潜藏在逐渐升起的斗志下。
他心中转了数个念头,最后暗想,果真如李主任所言,谢谨言是个冷心冷面的人,要接近他,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不过,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走廊上,隐约传来多人的脚步声,沈自钧回头,看向犹在出神的谢谨言:“你不休息吗?”
谢谨言摇头。
沈自钧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谢老师,我要休息一会儿,等他们来了,记得给他们开门。”
薄毯抖开,遮去一双凤眸,沈自钧阖目躺倒,心里闪过冰冷的嘲笑:
开门之后,会遇到什么,可就无法预知了。
谢谨言,希望你运气好,还有机会叫醒我,由我挖出你心里的隐秘。
如果运气不好,那就只能怪你自己命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