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缠绵悱恻,超越生死,梅柳结缘,情深义重。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有人和你有姻缘之分,我今放你出了枉死城,随风游戏,跟寻此人。”
“他阳禄还长在,阴司数未该。”
唱段是真,只是这杜丽娘怎么长了一副沈自钧的模样?
谢谨眼睁眼,只觉头脑昏沉,背后钝痛。
意识慢慢回笼,想到不久前遭遇的事情,谢谨言脸色黑得如同罩了层阴云。
门是他开的,门后,站着很多人,怒气冲冲。
主任被挤在角落,不断向他打手势,但是他根本没有机会看懂。
拳脚如雨,劈头盖脸而下,谢谨言根本无法还手,也不能还手。学生出了意外,校方无论如何不能独善其身,若是他敢自卫,第二天,铺天盖地的谩骂指摘能压断他的脊骨。
他只能护住右肋,抱住后脑,一声不吭。期待那些人发泄够了,能冷静下来听一句辩白。
铁器擦刮地面的锐响刺入耳膜,谢谨言惊恐地看到一人拎起椅子,举过头顶。
那方向,竟然向着沈自钧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来不及思考,他已经扑过去,挡在沈自钧身上:“等等——”
砰!
他不知道砸中了谁,就此失去意识。
现在,是在医院吧?谢谨言望着洁白的床单、床帘,眼前还是晕眩的。
看来被砸的是自己。
谢谨言干呕,浑身的疼痛争先恐后博取存在感,让他十分不悦。
还能感受到疼,就是没死,要是喻家人干脆点,给自己一个痛快该多省事?
“你醒了啊!”清亮的男声,带着张扬的激动,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谢谨言揉着额角,朦胧的目光对上一双凤眼,正欣喜地望着自己。
谢谨言伸手摸向床头:“我的眼镜呢?”
马上有一只手把眼镜递过来,谢谨言接过,听到那人问:“为什么戴这东西?”
谢谨言动作一顿:“我看不清楚。”
视线清晰,他这才有心情打量来人。
那人身穿病号服,身形比自己健壮,发现谢谨言盯着自己,索性大大方方凑过来,由他看。
青年脸型周正,浓密的剑眉下,一双眼尤为深邃有神。含笑过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些天真的稚气。
“谨言,你干什么啊,这样看我。”
这副模样,好像是沈自钧,但是……喊自己“谨言”,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谢谨言撑着坐起来:“不要这么叫我。”
“那我喊你什么?哥?”
谢谨言忍住烦躁:“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有名字,叫全名。”
那人揉揉脑后的头发:“我不记得。”
“什么不记得。”
“全都不记得。”
静默几秒,谢谨言瞪大眼睛:“你骗我吧?”
那人一脸诚恳:“真的,他们说我被打到了头,脑震荡。反正,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指了指床头病人信息:“喏,我们是一起被送来的,我只认得你了。”他说着就要起身,脚下一软,跪伏在床边。
谢谨言吓了一跳:“你做什么?!”忽而心下一动:“伤到腿了?”
隔壁床惊呼:“好端端你跪什么啊,新时代,不兴三跪九叩的礼!”
沈自钧扶着床,缓慢起身:“腿没毛病,只是没力气。”
隔壁床:“那你走两步。”
沈自钧撇嘴:“你说走就走?凭什么听你的?”
隔壁床:“……”
谢谨言:“……”
挨了顿打,这人脾气变得叛逆了?
沈自钧不仅变得叛逆,还变得黏人。谢谨言的病床边几乎整日都是他的身影,任谢谨言好说歹说,就是牛皮糖一枚,赶都赶不走。
谢谨言别过脸,瞧见捧着自己手机玩得不亦乐乎的沈自钧,觉得头又疼了。
先是缠着自己讲学校故事,又盯上了手机。这人怎么和三岁孩子一样,兴致勃勃竟不觉得倦。
“没电了,充电。”沈自钧躲在角落玩到电量亮红,才依依不舍把手机交还谢谨言。
谢谨言拿回手机,指腹擦过后壳,不禁皱眉:“你玩什么了,这么烫?”
他按亮屏幕:“你逛黄色网站?还赌博?”
沈自钧腰板挺直,理直气壮,浑然不知羞。
视线再往后面看,谢谨言惊呆:“你装了多少游戏?多出来一屏的图标!”
沈自钧:“嗯。”
嗯你个头啊!别人的手机你胡乱装什么应用!
谢谨言窝火,却不好发作。对方是病号,还是个失忆的,跟他一般见识,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他只好耐着性子说:“知道你们年轻人爱玩,不过,该克制点。”
“你不年轻吗?”沈自钧瞄了眼病床上贴的病人信息,“你才31,没比我大几岁。”
“我比你大六岁。”谢谨言说。
“还是年轻。”沈自钧咂嘴,“上午查房的护士还说呢,这个病房里都是年轻人。”
谢谨言没有反驳,亦没有认可。
年轻又如何,神魂颓萎,亦如枯木逢秋。他的心,装了太多的别离愁绪,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渐渐蒙尘。
他又想起了喻宛宛,那个可怜的孩子。
喻宛宛坠楼绝对另有隐情,幻觉无凭无据,可是过于整洁的座位确实能够说明问题。印象里,喻宛宛从不会把文具书本全都收拾齐整,她的桌面上,常常留着尚未做完的习题,以及摊开的笔记。
推己及人,她恐怕是存了不再回来的心思,才会专门把物品分门别类整理起来,留一个最后的体面。
“喻宛宛的事,有消息没有?”他忽然问沈自钧。
沈自钧拿着自己的手机反复解锁,未果,懊恼地把手机丢开,摇摇头:“打不开。”
谢谨言再问:“有人给我发消息吗?”
“没有。”
答得这么快,恐怕不真。谢谨言拿过手机,一条条翻看,最后失望地放下。
依旧是意外,校方的口径很统一。
谢谨言并不相信,身为喻宛宛的班主任,他隐隐感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在想什么?觉得那孩子的事有隐情?”沈自钧打断他的沉思。
谢谨言瞅着床边点滴的节奏,慢慢说:“总觉得怪怪的,沈自钧,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