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亮起,他猛然住口,沈自钧也留意到,急忙扑过去。
手机依旧无法解锁,但是有一条信息显示在屏幕上:小沈,还好你没事,那天是我们没沟通好,你找借口住到谢老师家——
后面的内容没有展示,发信人是李主任。
谢谨言眉心一跳,李玉成,年级主任,他与此人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授意沈自钧和自己住到一起?
目光变得阴冷,看向沈自钧的时候,不由得多了些警惕。
偏偏某人毫无知觉,笑眯眯地迎上来:“你看,我什么也不记得,无家可归,要不……”
“我不收留你,自己出去找地方住。”谢谨言想都不想,立即拒绝。
他不喜别人走得过近,更厌恶擅自越界,触碰他的生活。
尤其这个人还带着某种隐秘的目的,刺探他的私密,这更令他窝火。
“我没有钱,也没有亲人……”沈自钧可怜兮兮的,若不是看到那条信息,谢谨言险些就要动了恻隐之心。
“既然是李玉成嘱咐的,你就找他,让他给你找住处。”谢谨言翻身躺下,不理沈自钧。
身后良久无声,谢谨言以为沈自钧就这样放弃了,不料他转到病床另一边,脸上带着与方才截然相反的冷静。
“谢谨言,我想你不该拒绝。”
一出口,语气也带着些许压迫感,仿佛出口的不是请求,而是交易。
谢谨言感觉到威胁,坐起来,回望沈自钧。
人还是那个人,说不出哪里不同,但是,浑身的气质变了,不再稚嫩迷茫,而是沉着锋利。
“你想说什么?”谢谨言问。
“李主任这样嘱咐,一定有他的目的,但是,我失忆了,不能够回应。”沈自钧在床边坐下,丝毫不怯,“假如我不能说动你,他一定会想其他法子,你有把握应付吗?”
谢谨言沉默,他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也无法预料下一步会采取什么手段。
“所以,你最好答应下来,我们住在一起,可以应付他一段时间。这样一来我找个住处,二来你少惹麻烦,不是一举两得?”
沈自钧的提议有些道理,可是谢谨言想了想,反问:“难道这不是引狼入室?”
“我失忆了啊。”沈自钧理直气壮,“他要我做什么,我又不知道,我先住进你家,然后静观其变。”
谢谨言犹豫:“要是你一直不恢复呢?难道他会等?肯定还会有其他麻烦。”
沈自钧嘴角带着坏:“那就,装呗。”
“你现在也可能是装的。”谢谨言的戒心重,要他相信别人,不是件容易事。
沈自钧眼里有一瞬躲闪,他沉默片刻,然后单膝跪在床边,靠近谢谨言,神色坚定:“无论如何,我并没有害你的心思,这一点千真万确,我绝不会算计你。”
“谢谨言,你要知道,这里,我只认得你了。”
一句“我只认得你”,反倒比先前一番陈述,更显真挚。
谢谨言不是铁石心肠,被他缠了两日,早不复最初的疏冷。听他一番分析,心思已经松动,再看到他孤身一人投奔无依的模样,没来由想到了自己,心思一转,又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既然同在异乡,那么暂且抱团取暖吧。就算这团火燃烧的起因,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可它还是暖的,足以告慰人心,不是吗?
“沈自钧,我的脾气不好。”斟酌再三,谢谨言终于开口,“人也无趣得很,和我住一起,你会觉得拘束。”
一瞬间,沈自钧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
“所以,只是暂住,等你恢复记忆,或者觉得厌烦,就搬走吧。”谢谨言淡淡地说。
他瞧见沈自钧眼里的希冀,好似一星火苗,迎风燃烧,虽然微弱,却让他心生畏惧。
好似那一捧火,将要烧掉长久以来遮挡在脸上的伪装,令他无所遁形,原形毕露。
当日,沈自钧就随谢谨言回到梧桐栖,大门一关,第一颗火星就烧上门来。
沈自钧口渴,谢谨言烧水,本来最平常不过,问题是,沈自钧失忆了。
失忆的人,不能以常理推断。沈自钧瞧见厨房台面纤尘不染,摆放数个瓶瓶罐罐装,好奇心提到了嗓子眼。
视若无睹有违本心,他趁谢谨言转身,随手抓过一只瓶子,捏了把暗红色颗粒,丢进嘴里。
“唔——”
谢谨言瞧见沈自钧龇牙咧嘴的模样,骇了一跳。
“怎么了?”
沈自钧扭曲一张脸,缓缓吐出几颗咬碎的花椒粒。
“花椒?”谢谨言惊到,随即收回胳膊,指着客厅沙发,“你老实在外面坐着,别乱吃东西。”
他委实想不到,失忆的人怎么会心血来潮尝花椒。
沈自钧不甘心,苦着脸在客厅绕一圈,又溜到厨房。
不能吃东西,喝东西总可以吧?他瞄了瞄角落里的瓶子,装着深褐色的液体,好像住院时隔壁床偷喝的……叫什么来着?可乐?
蹑手蹑脚靠过去,拧开瓶盖就是一大口。
“哇——”味道直冲天灵,沈自钧忍不住,全吐出来,手里的瓶子倾斜,洒了一地绛红。
谢谨言回转身,目瞪口呆:“我的醋!你——”
他抢过醋瓶子,脸色阴沉,好不容易抢购的醋,一下子洒掉大半瓶,教他如何不心疼!
沈自钧酸得受不住,拧开水龙头,往嘴里猛冲,末了还不忘反咬一口:“你家的东西都什么味儿啊!真要命了!”
谢谨言板着脸:“那是醋,调味用的,你没事瞎折腾什么!”
“我又不认——嘶!”沈自钧吸着气,表情滑稽。
谢谨言瞅他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再瞧瞧空了大半的醋瓶子,想笑却笑不出来。再想起此人尚在失忆状态,忍了又忍,放缓语气:“出去吧,等水烧好,我给你泡茶。”
沈自钧乖乖在沙发坐着,再不敢乱动,接过茶杯,他才把目光从窗台转到谢谨言身上。
茶叶在水中抖开卷曲的叶,随波浮沉。沈自钧掌心罩在碗口,感受热气升腾,忽然说:“你家很少来人。”
谢谨言:“嗯。”
“也不常做饭。”
“嗯。”
沈自钧仰在沙发上,望着黑白灰三色为主的客厅:“太冷清。”
小小的两居室,配色单调,布置简单,一应杂物收拾整齐,整个房间冷肃有余、温馨不足。
唯有窗台一盆风雨兰,叶色青翠,顶着粉黛色的花瓣,显出几分风雅。
谢谨言垂头摆弄面前的杯子,慢慢说:“冷清点好。”
“不喜欢我来?”沈自钧忽然问。
“谁都不喜欢来。”谢谨言说。
“这话有歧义。”沈自钧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是你不想他们来,还是没人愿意登门。”
谢谨言抬眸:“都有。反正没人来,不是一样吗?”
“确实一样。”沈自钧歪在沙发里,指着茶几上一杯一碗,“谢谨言,一个人喝茶的时候,不觉得寂寞吗?”
寂寞。
谢谨言咂摸这个词,多少年过去,这个词已经淡忘在脑海,今日突然被提及,他竟有些陌生。
“已经习惯了。”谢谨言拿起茶杯,忽然反问,“你和李主任喝茶的时候,也这么随便吗?”
沈自钧在沙发上横躺,一条腿搭在扶手上摇晃,闻声一停:“不会,和领导喝茶,怎么可能随便?”
“哦……”谢谨言拖着声音,给碗里添水,“主任从不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