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捷足先登,抢先发表了论文。
大到框架结构,小到数据分析,几乎与原稿如出一辙,若不是缀了旁人的名字,梁毓声险些就以为是自己的手笔。
一夕之间,她的实验、她的数据、她的结果,通通成了别人的果实。为人作嫁,她如何甘心?
“凭什么?”她强忍眼泪,隔着朦胧的目光,望着谢谨言,哽咽道,“凭什么?”
谢谨言叹息:“毓声,对方已经刊出,数据库也有了收录,我们再怎样,也强不过这一点。”
方逸尘思忖,问道:“原始实验记录和数据她都留着,能不能……申诉?”
他到底年长几岁,听闻过类似情形,因此试着给出一点可能的希望。
梁毓声眼中腾起火苗,擦擦泪水:“我都留着的!每一次!”
“毓声,”不忍掐灭她的希冀,谢谨言声音很轻,却藏不住话语间的冰冷,“记录可以作假,数据也能推测,甚至实验还能做一遍……凭这些,很难,你也拖不起。”
学术争端不同于论断是非,往往需要漫长举证。实验可以重复,数据却不一定可以,无人能够完美重现自己做过的实验。因此,仅凭数据,也难以证明别人的实验就是作伪。
论文中,梁毓声对实验流程毫无保留。只要时间足够,那么对方也可以依照流程进行实验,拿出类似的数据。
两方对质,往往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对于准备毕业、想要读研的梁毓声来说,通通耗不起。
沈自钧不甘心:“那,如果装不知道呢?这本来就是她的文章啊!”
谢谨言摇头:“已经有人发表,再发,就是……”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众人却听得分明。一旦沾上“抄袭”的污点,梁毓声今后就别想在学术这条路上走得安稳。
留在眼前的路,除了撤稿,别无选择。
梁毓声的泪“唰”的一下淌下来,她捂住脸,指缝间渗出道道晶莹。
沈自钧默默递过纸巾盒。
虽然时常与梁毓声斗嘴,相处也总是掺着淡淡的火药味,可是心底里,他对这个心直口快的姑娘并无厌恶。知晓她此刻身临困顿,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
此刻,他清楚地知道,梁毓声是“伤心”的,“难过”的,应对这种情绪的时候,要耐心、温柔、陪伴。
因此他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在她泪水决堤时,恰到好处地递来纸巾。
方逸尘陪在旁边,轻声安慰。
半晌,梁毓声颤巍巍开口,因为哽咽,凝顿几乎不成句子:“我认。我联系他们,撤稿……”她吞下一声呜咽,狠狠抹了把手背,“可是我不甘心!敢暗算我,我一定要和他斗个你死我活!”
她盯着屏幕上一行小字,目光凶狠,宛如受伤的孤狼。
能神不知鬼不觉偷走论文,肯定是身边之人,她盯着屏幕上的名字——杨璘,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
这个人,她认得,却不算熟悉,充其量算是面熟。实验室中不乏低年级学生来往,杨璘便是其中一人的男友,梁毓声见过他几次,大部分是在聚餐的饭桌上。印象里,此人举止轻浮,油滑自负,常常卖弄见识,赚得实验室几个单纯师妹趋之若鹜。
平日卖弄就算了,明知道梁毓声为了实验花费多少心思,还厚颜无耻窃为己有,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谢谨言摇头:“毓声,你现在的精力,该放在复习上了。”
论文无望,加分材料便少一项,保研的可能性也随之减小。为了稳妥,安心复习才是上策,倘若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这件事就此翻篇,不许再提。你安心复习,准备考试。”谢谨言瞥了眼“杨璘”之后的几个名字,眸光渐冷,关闭文档,拍拍梁毓声的肩膀。
动作很慢,很沉,似乎在警告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表露。
梁毓声到底年轻,纵然道理都明白,要恢复冷静,还是费了一番功夫。谢谨言和方逸尘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她的情绪。沈自钧自知帮不上忙,于是挽留他们一道吃饭。他钻进厨房,使出浑身解数,只想让这个可怜的姑娘稍解烦忧。
趁梁毓声帮沈自钧择菜,谢谨言引着方逸尘来到书房。
有门扇阻隔声音,谢谨言还是低声问:“先前她的电脑出了问题,听说是你给看的,有没有发现异常?”
他怀疑梁毓声的电脑被人动过手脚。那篇论文来得诡异,与论文原稿的相似程度令人咂舌,若不是数据泄露,不做他想。
可是方逸尘摇头:“没有木马,就是误删系统文件,出了点小问题。”
谢谨言摸着下颌,思忖:“不像只拿了论文原稿,有的数据她自己都没写进去,那篇文章却添上了——她文件归类做得怎么样?”
方逸尘回忆了一下梁毓声的文件夹结构,说:“还算整齐。但她给文件取名字很随意,像‘崩溃最后一版’,‘拼命爆发的小宇宙’,不点进去,真不知道里面存的什么。”
“还有,她的实验流程和数据,还有最后的论文,没存在一块儿。”
在取名如此随性的文件里面找到实验内容,还能准确联系起来,不是熟悉的人,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谢谨言皱眉,嘱咐方逸尘:“你回去和她说说,给电脑文件好好梳理一下,再给她加个锁。”
方逸尘应下。
“她怎么发现这篇文章的?”开门前,谢谨言随口问。
方逸尘推了把眼镜:“她说陈师姐托她查个药物标签,很快就完,让我先回宿舍收拾衣服。我刚走到楼下,她就哭着打电话过来了。”
“药物标签?”谢谨言开门的手一顿。
方逸尘帮他把门推开,侧身让开,说:“好像还只有一半。”
方逸尘第二天要去外地参赛 ,因此饭后没有多做逗留,就和梁毓声告辞离去。他们离开后,沈自钧正要收拾碗筷,谢谨言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推在沙发上。
“你在查我 ?”他单刀直入地问。
沈自钧怔愣:“我……”
谢谨言眼神又冷又痛:“你拿了我的药瓶,给陈斯语看,还让梁毓声查?”
“你就一定要让我难堪……”眼眶渐渐泛着酸涩,谢谨言别过脸,掩饰瞳中湿意。
沈自钧涩然开口:“我没告诉任何人,我没有——”
“别说了!”谢谨言打断他的话,“沈自钧,我向来不信别人。可是,我却真的相信过你……”
“谨言,我想关心你!”沈自钧争辩。
“关心我……”谢谨言苦笑,仿佛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慢慢转回头,“关心我?为我好?我需要吗?”
他语调尖利:“只是你们说给自己听罢了!”
沈自钧豁然站起,拉住谢谨言:“你疼成那样,又不和我说,我怎么放心?谢谨言,我真的想对你好!”
“为什么要对我好?!”谢谨言挥开他的手,连连退了几步,“自作主张闯到我身边来,自作主张对我好,你想做什么?沈自钧,你知不知道这样做——”
他气急攻心,口不择言:“我免不了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