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小禾微微抬眼,朝李欣摆了摆手,声音透过面膜有些含糊不清:“你自己留着吃吧。”
李欣却没有收回手,一脸诚恳地说:“你拿着吧,跟你一个宿舍住了三年了,还没给你分享过什么呢,一直以来都是吃你的,之前你帮我找家教也是,我说请你吃饭,你一直拒绝,就当我谢谢你帮我找兼职,不然现在的我可能还在肯德基当小时工呢,哪有钱给李雅买这些东西。”
关小禾看着李欣真诚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最终接过了购物袋,轻声道了声谢。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大包小裹,不禁问道:“你今天又没去做家教?”
李欣正在帮妹妹整理行李,动作一顿,抬起头来回答:“啊,我这几天请假了,我跟邢阿姨说了我妹妹来北京了,我要陪她几天。”
关小禾闻言,心下一紧,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邢阿姨没说什么吗?”她太了解这位邢阿姨了,对女儿期望极高,对家教老师的要求更是苛刻。当初关小禾为了将这份家教转给李欣,费了不少口舌,不停地向邢阿姨保证李欣的专业水平,才让事情顺利过渡。关小禾暗自忖度:以邢阿姨的性格,怎么可能轻易同意李欣请这么久的假?
“邢阿姨说没事,这几天她找别人替我几天。”李欣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关小禾看着李欣,欲言又止。她在心里默默想着:人家自己都不在意,她又能说什么呢?以邢阿姨的性格,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过不了几天,这份待遇优厚的家教工作就不再属于李欣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欣继续带着妹妹游览北京。
关小禾在忙碌的工作间隙,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李欣和妹妹游玩的画面,她忍不住在心里计算着李雅来北京这几天李欣的开销。粗略估算后,关小禾心下一沉,李雅这一趟愉快的北京之旅,极有可能花光李欣整整一年的家教收入。
浴室传来哗哗水声,李雅正哼着歌洗澡。李欣随手叠起妹妹换下的校服,忽然打开了话匣子:“小禾,我打算放弃保研了,工作赚钱才能供小雅读完大学、读完硕士......要是她想读博,我也支持。”
关小禾握着手机的指尖骤然收紧,屏幕冷光映得她脸色发白:“为什么要你供她读书?你爸妈呢?”
“他们都在工地打工,一个月加起来才几千块。”李欣将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珍宝,“三个孩子同时读书,家里根本撑不住。再说我是姐姐,小雅从小跟着我长大,我不照顾她谁照顾?”
瓷砖缝隙里的水渍倒映着关小禾凝固的表情,她突然想起那双刺眼的新鞋和泛白的帆布鞋。喉咙里像卡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涩。她张了张嘴,想说人不该成为他人梦想的燃料,想说亲情不该是沉重的枷锁,可说出口的只有轻飘飘的一句:“我还有事,出去一趟。”她踩着冰凉的地砖越走越快,仿佛这样就能逃离那些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理所当然”。
七月的热浪裹挟着蝉鸣,层层叠叠地压在校园湖畔。关小禾陷在长椅凹陷的木纹里,看涟漪一圈圈荡开,将倒影里自己的眉眼搅成破碎的光斑。远处垂柳的枝条在水面上轻点,惊起几尾红鲤,却始终掀不起她心底半点波澜。
对岸石桥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两个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女孩追逐着跑过,妹妹手里的冰淇淋啪嗒掉在青石板上。关小禾下意识攥紧衣角,却见姐姐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甜筒递过去,奶油蹭在两人鼻尖,反而笑得更欢了。这刺眼的画面让她呼吸一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关小禾心中满是困惑:这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种如教科书或童话里所描绘的姐妹情吗?毫无保留、无条件地付出。
潮湿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暴雨夜,狂奔的自己和身后妹妹的哭声。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无条件的姐妹情,那自己这种人又算什么呢?是这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类吗?
夜色漫过湖面,枯叶打着旋儿漂向远方。想到这儿,关小禾满心都是本能的排斥,一想到回宿舍就要面对李氏姐妹上演的姐妹情深,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恰在此时,手机冷不丁亮起幽蓝荧光,打破了未名湖畔的寂静。锁屏界面跳动着李子豪的视频通话邀请,那张抓拍的照片里,他戴着棒球帽笑得眉眼弯弯,连屏幕都仿佛要溢出加州阳光的温度。关小禾的指尖在接听键上悬了半秒,最终被思念拽着点下确认。
隔着太平洋的电波,两人絮叨着时差里的琐碎日常。李子豪描述着加州的棕榈树如何在夕阳下镀金,关小禾却不自觉摩挲着牛仔短裤的毛边。挂断电话,关小禾把发烫的手机贴在冰凉的大腿上,望着粼粼湖面,粼粼波光像揉碎的星子,却照不亮她心里越积越厚的迷雾。男友对美国生活的热切向往和自己对北京的深深眷恋,两条背道而驰的轨迹,正将他们的未来切割得支离破碎。
宿舍的暖黄灯光透过虚掩的门缝漏出来,混着李氏姐妹的欢笑声飘进走廊。关小禾的手指悬在门把上许久,掌心沁出的汗让金属把手变得滑腻。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的刹那,迎面而来的亲昵气息仿佛实体,又一次将她撞得踉跄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