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卧亭阁,我便寻了个偏远的凉亭坐下,这儿周围建在莲池中央,出了盛放的睡莲还有许多海棠花,姹紫嫣红,徐徐清风拂过来,怡人心脾的香味入我心中,烦闷当即去了不少。
“小姐,咱们为何要紧着去寻公主殿下,您是又有什么打算吗。”
自我苏醒以来,做的事儿便与往日有些不同,我心知柳絮这妮子也时有疑惑,便放下手中的芙蓉糕点和茶水,言道,“没有什么,只是觉得见见贵人开开眼,来此也算是值了,怎么问上这个。”
柳絮摇头,言道,“奴婢刚才去凉亭旁寻袁府管家让他送些糕点茶水来的时候,远远地见袁家不少下人压着几个陌生男子去了,还瞧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跟在后头,那女子的衣着,好似与方才落水那人是一样的。”
我轻笑,“你是不是觉得,你主子我神通广大,上回闹这么大的事儿,旁人都不觉得与我们有关,今日这件事,或许,也是我所为。”
“奴婢不敢。”
眼见她说话间就要跪下来,一副吓怕了的模样,我赶忙将人扶起,言,“我只是调侃,你不必如此害怕。”历经前世我早已明白柳絮对我的忠心,不过这小妮子有一点不好,便是过于好奇,府里凡遇上个多舌的,总要八卦地打听里外屋的闲杂事,还给我惹了不少麻烦。
若是没有前世这一遭我大可不在意,可有了这一遭,我真怕这小妮子的好奇心会害了她,所以能告诉她的干脆都说了,也免得多生事端。
“那些人被七公主唤人压过去,是因在这宴会之上为了姻缘而暗害女子名声,差点儿害了七公主,这是他们自己坐下的事,与人无尤。”
我轻飘飘一句话登时令柳絮震惊不已,凑过来低声道,“姑娘你是说,那些世家公子在牡丹花圃的白桥底下放了陷阱,闫家姑娘这才落进去的,不会吧,这里虽不是什么官宦门户,但也是贵商宅邸,谁会专挑这做客之时落主人家脸面啊,而且万一,害到了七公主,可是谋害皇嗣,杀头的罪过啊。”
“做与未做,为何要做,恐怕只有做了此事的人才知道了。”眼见四下无人,我放下茶盏,言,“你去找找,袁家有没有年纪小但在主屋快嘴的丫鬟,与她多多打听,我要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诺。”
她刚走不久,我就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偏头一瞧,前头两位嬉笑怒骂的大抵是袁家姊妹,而后头那两位低声叙话的,应该是四妹妹和大姐姐。今日太阳不算烈亦是偏凉有余,四妹妹是最怕冷的,所以在那轻红对襟短衫配碧落齐胸裙之外,还披了一件狐裘披风,远看去很是惹眼。
紫藤大襟窄袖衫配樱草色对襟背子、丁香齐胸裙,大姐姐这一身倒真是透着庄重典雅,走进了看,上头的蝶恋花纹描绘细致若蝶,亦是丁香碧落配色,还绣着银线,大抵不便宜。
“四妹妹这身狐裘皮毛嫩白透亮,摸上去柔软轻滑的,定是千巧铺子里如今最时兴的货色。听闻妹妹近日做了千巧铺子的二掌柜,若有同样的料子,能否为妹妹留下一份?”
我这一问直将到了我近前的安拂歆给问懵了,前世我虽面儿上与她还过得去,但实则处处避忌她,只因她虽受父母宠爱却喜商道,因她是庶女,父亲母亲也未多加制止,唯有一个不能在人前露脸的要求。
想起那时我也是在家中人下狱了才知道,她竟在长安有许多产业,不过逢遭大难后全数被收缴了。可她还是用尽全力瞒下了一两笔,临死前托人告知我,许我代掌,愿我能平安活下去。可惜,我未如她所愿。
安拂歆很快回过神来,言,“二姐姐喜欢就好,何必留这么麻烦呢,明日我便让人给众位姐妹都送上一份。”虽她面色未变,但我仍能从她眼中瞧出些许欢喜,我便满意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好意,大姐姐却拒绝了,“还是不要往我那儿送了,免得夫君又要唠叨多时。”
其实我知,这不过是大姐姐的推辞,往日她同我都不喜四妹妹在外行商,如今不过是拿乔罢了。
袁湘玉听闻这些事略有些惊讶,“安四妹妹竟然是千巧铺子的二掌柜,那可是满长安有名的衣裳铺子,整个长安的贵眷都在那儿定做衣裳呢,据说,还给宫里做过单子。”
“行商不是什么好名头,袁家小妹莫要笑话我了。”
安拂歆这样说,袁湘琴却不是十分认同,“少听那些眼皮子浅的胡扯,我们富商人家做了一辈子了,衣食住行哪儿一样不是民间至上之物,动辄便是与皇家贵胄亲近往来,那些人表面上尽是酸话实际上可羡慕着呢,前几日,今上又免了海运和外来客商的众多杂税,勒令各地官府竭尽全力与私家商户打好交际,这生意如今是越来越好做了。”
我见四妹妹笑中有些许惆怅,却没有反驳,倒是大姐姐接下了这个话头,道,“说起这个,前日个儿我收到夫君的飞鸽传信,程家那事已经出结果了。”
感觉有眼神望过来,我立即略略偏过头,作‘些许伤心’状,大姐姐也没未点我的名儿,示意让我们凑过来,低声说,“狄大人在西北之地查到了不少证据,程家贪污镇军粮饷已足达上千两,依照大禹律定能判个死罪。不过狄大人说,程家祖父在圣上那儿还是有些脸面,所以究竟是否杀头还很难说。另外我听闻,还查到了些不能说之事。”
我当即便作‘低声哭泣’之状,袁湘玉见了急忙安慰,“安二妹妹放心,我听闻消息之后,已让我家的兄弟在外帮你着眼寻些好人家了,若有瞧得上眼的,便把消息递到安夫人的案头上,日后成了婚,这事儿就过去了。”
大姐姐也道,“来之前我同四妹已经商量过了,今日在这儿的世家子弟中,平伯府的二公子无论是心性还是才貌,在整个长安都是一等一的,伯府对伯府,也不算是高攀,你若有意,便可与他见一面,由我们来安排。”
是前世那个被圣上钦点去西北察访的平伯府二公子?!
我当即愣了,“这,这样不好吧。”此刻毕竟是在袁家府邸,男女之间私下见面,若是被人撞破了,也是要坏名声的。
袁湘琴却胸有成竹,“安二妹妹放心,在我袁家地界儿,绝不会有人知道你们二人今日见面之事,这天下间的好男儿多的是,如今想要你走出程岳阳那泥潭,必得有个新人助你。”
话说此处,忽有婢女缓缓而来,我抬眼一瞧,是七公主身边的喜宝,她行色匆匆,来了便直接说道,“各位姑娘们,敢问,有谁是安府四小姐。”
安拂歆见这婢女姿态间做足了礼数,便知其主家富贵,应答是也是十分谨慎,“我是,你是?”
“奴婢是七公主身边的掌事宫女喜宝,公主有事儿要请教四小姐,还请四小姐立即随我去一趟卧亭阁。”
四妹妹匆匆地跟着喜宝去了,而我也在袁家姊妹和大姐姐的半推半就之下,到了这西厢房。相比我在袁家所见的其余地,这个房屋处在袁家后门最近之处,既偏远又狭小,一路行来莫说是主家,连走过的下人都不超过三个,房内只有一个屏风,将书案桌椅分作两边,里头隐约能见坐着一个身形略高大偏瘦之人。
“姑娘,是否是安府的二小姐。”
醇厚带有点金属敲击之感的男音,每句话之间响落,给我一种如溪水般缓缓流过的清心明澈,是个好嗓子。不过,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呢。
“在下确是靖伯姚府的二小姐安拂夏,阁下,可是平伯府的二公子?!”
那人没接我的话头,只是打开了手上的折扇,一点点地扇着,问,“二小姐怎么这般就闯进别的男子的房中,被人瞧见了可不好。”
我蹙眉,不知觉声儿重了些,“我家姊妹推我过来的,难道,她们没有派人告诉公子,你我二人为何见面吗。”
“刚抛弃了情投意合的世家贵子,转而又搭上年轻的伯府才俊,二小姐真是左右逢源。”
这给我激得怒火当即就上来了,“程岳阳负心薄幸与我何干,二公子既没有相见之意,你我日后也不必往来。”
说着我正要走时,房门忽而被人推开,程岳阳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一来便拉着我的手说,“夏儿,你听我解释,是那女子往日孤苦我好心收留,我与她并未有更多的往来,她腹中的孩子不是我的,你定要信我。”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心中警铃大作,自重生回来之后,我便莫名地很讨厌这种凡事不在我掌控之中的感觉,但我仍保持着冷静,面儿上顿时换了一副伤心至极的面容,言道,“整个长安都将你们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你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程岳阳,你若是个好的便当善待他们母子,又何至于如今,被这女子反咬一口,将这个家族陷于陷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