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程岳阳好似被人当头打了一棒,瞧他这副震惊不已的模样,我就知道消息还未传到他耳中,边落泪边道,“当日我知晓那妓女外室之事,也曾跟父亲母亲下跪恳求,四妹妹在门口与你断关系时,亦是我恳求之时,可你却连一个不许她们入府的保证都不能给,转而,又不愿承认她与你之间那般深刻的关系。程岳阳,在你心中,我们女子,到底价值几分。往日我念及情分从未往坏处想过你,如今,莫说是我已不愿意与你这种狼心狗肺之人一处,即便是我愿意,我家里上上下下也早已容不得你沾上一分了。”
说着我就要夺门而出,却在踏出门槛之前听程岳阳幽幽开口,“纤霜说她去青楼跳舞前,有个姑娘找过她,给了她一笔丰厚的银两,她才去做这件事,我想问,这个女子是不是你。”
我早料到有这一遭,将自己的情绪再往下压几分,说话间带几分悲戚又带着几分怒意,言,“倘或我早知她的存在,便会转而告诉大姐姐,以大姐夫的手段,她当无立足之地。”话音落我头也不回地离去,过了两道回廊,回到那莲池凉亭之中,我才算镇定下来。
程岳阳是个小人,表面的情深、多才、识礼、和善是他的伪装,内在的多疑、狠毒、绝情、无赖才是他的本色。他一直认为凭借自己在长安世家子弟中尚算出众的才貌,能吸引无数为他奉献的女人。而当年,我就是被他选中并上钩的那一个。
所以想要让他免去疑心不把事儿算在我头上,唯有一个法子,就是既不否认仍有情深又能对那外室妓女表示不屑,他才会相信,我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从不肯将那样一个女子放在眼中。
既如此,又怎么会费尽心机地算计,拉他下水呢。更何况,在我去寻霜姑娘的前一日,我们明明还是如胶似漆。
“二小姐好手段,那小子太蠢,你这几句话他居然全信了。”
我被狠狠地吓了一条,茶杯都摔落于地,转过身去只瞧见温情似水的凤眼中藏着冰冷寒意,高挺的鼻梁,轻薄的唇,那脸嫩白如婴儿一般,好似弹指可破。此人的身躯是我见过最完美的,寻常男子的幞头和湛蓝圆领衫穿在他身上,颇有股超逸出尘的感觉。
不过,这翡翠九珠宝相花纹玉绶,倒是罕见。
“二公子怎么来了。”一路之上我居然未察觉有人跟着。
他展开那描绘着山水画的轻羽扇,施施然坐下来,笑言,“在下只是对程四公子说的话感到好奇,他为什么会认为,那外室妓女是受了二小姐的挑拨,才去了那青楼呢。”
“谁知道他是怎么认为的。”真是的,方才我怎么能被这男人一股好皮相给怔住了,无碍,此番回过神来,反正他是个陌生人,休想从我口中知道一字一句。
“本公子听闻,二小姐与程四公子情谊甚笃,怎么在程四公子出事之后,还会向家中恳求不废婚约呢。”
这人的眼光怎么如此锐利,我更为谨慎了,言,“这不是很正常么,一个爱慕男人的女人,自然不希望自己嫁给他,若是婚约废了,这事儿还怎么成。”
“在当口之上这样要求,只会弄巧成拙,若是我便做出无所谓的模样,任由这婚约废了便罢,来日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家中难道还能说个不字,除非二小姐本就不想嫁给他,那么恳求之下家里必定大力阻拦,还不会惹人怀疑。”
平伯府二公子的思维这么强么,赶上衙门公堂问案子的人了,怪不得前世圣上会让他去查案子。我心里更为不安了,但面儿上还是极力保持着平静,“二公子的想法真是大胆,小女子是个一根筋的人,没您那么聪明,自然想不了那么多。”
“二小姐若是蠢笨之人,怎会帮助七公主找到了鱼线呢。但二小姐既不愿意说便罢,在下也可帮二小姐做绝这件事,不过,二小姐要帮在下一个忙。”
“什么忙。”一边应付着他,一边我不停地用眼神打量着,这周围有没有人可以帮我脱离苦海,偏头望了一圈儿我终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眼儿顿时亮了。而后还未等他开口,我便作揖道,“二公子,小女子的婢女正着急寻我,大抵是家里唤人来让我们早早回去了,这边告辞了。”
话音落也不等他应声,我飞快地离开这凉亭,待到抓到柳絮的手才安心下来。这小妮子瞧我跑得这般快,仿佛后头有鬼在追,疑惑不已,“小姐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快走!快走!”
我低声催促着将这小妮子拉走,一直到了自家的车马前,此时车里无人,几位姊妹都还未归。不过眼下已近黄昏,想来她们也不会耽搁许久,我便坐在马车里缓缓神。
柳絮将茶水递到我左手边的梨花木台子上,言,“奴婢过去瞧瞧七公主那头的事,小姐怎么就慌成这样,是遇着什么事了吗。”
我摇头避过这个话题,“对了,公主殿下可查出些什么。”
柳絮将自己所见娓娓道来。
七公主一共唤了三波人,最先头的那波是那闫晞罗,公主殿下着人帮她换了身衣裳,让她到卧亭阁的正堂时,她坐在椅子上仍是满脸不虞,不过当着公主的面儿不好发作,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中间那波是一些世家贵子们,自前往后来了许多的人,约莫有十四五个,来了之后公主殿下便让他们在堂中站着,随后又压了两个嬷嬷来。那两个嬷嬷到的时候,有几三位公子面色比较奇怪,公主一见他三人这番情形,便让身边的侍女将那些神情自若的先请走了。
“那三位公子是何家室,你可认得?”
柳絮摇头,“奴婢只认得站在中央的是程家四公子,其余二人都认不得,不过后来他们自报家门,站在程四公子左边的是户部左侍郎徐家那位小公子,叫徐宇阳。另一个则是中书侍郎涂大人的三儿子,叫涂贤。”
户部,我想起来了,前世便是这位户部左侍郎最先奏报才导致此案上达天听,后来更是令家中尽遭丧命。如今看来,这群人早有勾结,前世那幢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个陷阱。
“你继续说。”
七公主命人将鱼线呈上来,质问他们是否知晓这鱼线为何会拦在那白桥底下,闫小姐气愤难当,当即怒骂有浪荡子弟为了追求高门贵女刻意陷害女儿家清白,不择手段令人发指。
三位公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都说不知道这件事。七公主便转而同那两位嬷嬷说,若是不交代事情,这桩谋害皇家子女的罪名便全记在他们身上,她是个最狠辣无比的,定会上禀让圣上连诛她们三族。
两位嬷嬷受不住立即就哭着招了。原是那徐公子这几年寻女子姻缘,一直未成,不是他自己嫌人家家室不够,就是家里看不上对方粗陋浅薄,他又要美貌才情又要高门嫁娶,这才想了这个主意。程四公子和涂三公子与他情谊甚笃,便同意了这个方案。他们托了人辗转找到袁家这两位掌事嬷嬷,给了不少钱财,两位嬷嬷便替他们在白桥底下放鱼线。
徐公子百般否认,称明明是袁府的奴才做事不妥当,却要把这罪名扣在自己头上,程四公子和涂三公子更是大喊冤枉。两位嬷嬷便说,三位公子除了给钱财,还给了不少贵重物品,其中便由当下时兴的雪锻冰绸。
“所以公主殿下才叫了四妹妹去。”
柳絮点头,“四姑娘过来后在公主的担保下,认下了千巧铺子二掌柜的名号,并一口咬定,这是千巧铺子五天前才发售的罕见丝绸,除却送入宫中的,整个长安民间所有不过四匹,每一匹上面按照天地玄黄都有名号,那两位嬷嬷手中的是黄字号,正是四日前涂家大夫人所购。”
证据确凿。公主下令将徐公子重打三十大板,拖回家后让徐侍郎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至于程四公子和涂公子,则送到京兆尹府关上几天,长长记性。
“不对啊。”我疑惑道,“若是这样的话,为何我方才还会见到程岳阳?!”
柳絮讶异,“小姐出来前,见过程四公子?不可能啊,我是亲眼看着公主府的人将程四公子拖走的,那些人虽是女子但力气大得很,四姑娘说这些人都是习武的,即便是男子也很难从他们手里挣脱。”
今日突然出现说话犀利古怪的平伯府二公子、明明被拖走却又在我面前出现的程岳阳,还有这桩这么快就审结的落水公案,细细想来都有许多疑点,这件事,定没有那么简单。